天刚亮,苏瑶就听见客厅传来窸窣的响动。她披衣走出房间,看见五宝正踮着脚往周雅柔脖子上挂书包,嘴里还念叨:“姨妈今天要跟我们一起去学校!不能迟到!”
周雅柔低头看着胸前晃动的挂绳,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条银链,声音很轻:“我真的能去吗?”
“当然。”苏瑶走过去,顺手帮四宝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结,“昨天你们不是说好,以后家长会,姨妈也得来?”
二宝蹦起来举手:“我要坐姨妈旁边!她讲金融课可厉害了!”
“什么叫金融?”三宝皱眉。
“就是钱怎么生钱!”二宝挺起小胸脯,“姨妈说了,杠杆能让小钱变大钱!”
苏瑶看了眼周雅柔,对方微微低头,没接话。她知道,有些事,哪怕被原谅,也不会立刻变得轻松。
车子驶进校门时,不少家长已经站在教学楼前等候。有人一眼认出后排的周雅柔,低声议论起来。苏瑶没理会,牵着五宝的手走进教室,把座位让给周雅柔。
自由发言环节开始后,班主任请几位家长分享育儿经验。一位穿职业套装的女人率先开口,细数自己如何安排孩子的时间表、报了多少兴趣班。说完后,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苏瑶:“单亲带五个孩子,真不容易。不过,别让孩子过早接触成人世界的东西,童年还是要纯粹些。”
空气微微一滞。
苏瑶还没开口,周雅柔已站起身。她语气平稳:“我曾以为,掌控资源就能掌控人生。后来发现,真正的财富,是有人愿意等你回家。”她顿了顿,“刚才那位家长提到时间管理,我想补充一点——杠杆原理,本质上是用小力撬动大力。但在家庭里,不该用来算计,而该用来分担。”
全场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掌声。
五宝突然举起小手:“老师!我知道杠杆还能干嘛!”
“你说。”
“就是撬墙角!”他一脸认真,“姨妈说,有人用杠杆抢别人家的房子,那就是撬墙角!”
教室先是一静,接着哄堂大笑。
周雅柔脸一下子红了,手指紧紧掐住膝盖。她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苏瑶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他说得也没错。有些‘杠杆’,确实该拆了。”她看向众人,“以前的事,我们都经历过。但现在,我们选择一起往前走。”
笑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几道温和的目光。
班主任适时转移话题:“接下来,请苏瑶女士为我们展示孩子们参与开发的亲子互动App。”
苏瑶点头,打开投影。大宝熟练地接过平板,点开界面:“这是我们做的‘家人匹配系统’。输入父母的性格、作息、情绪状态,它会推荐最适合的陪伴方式。”
屏幕上跳出模拟数据。
“比如爸爸,”大宝念道,“检测到长期缺位,建议每周至少三次拥抱,每次不少于二十秒。另外——”他抬头,咧嘴一笑,“刮胡子频率需提高,否则面部毛刺会对儿童脸部皮肤造成轻微刺激。”
台下一阵轻笑。
角落里的厉霆琛坐在最后一排,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他听着,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当大宝说到“爸爸还需要多抱抱”时,他喉头动了动,没出声。
演示结束,掌声比之前更热烈。
一位戴眼镜的妈妈站起来:“苏小姐,您让孩子做这些技术工作,会不会影响他们的正常成长?他们毕竟才几岁。”
“影响?”苏瑶反问,“他们学会的是解决问题的能力。我教他们写代码,不是为了炫技,而是让他们知道,遇到困难,可以用逻辑去拆解,而不是哭闹或逃避。”她看向孩子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五宝大声应和,“我会做表情包了!还能自动识别谁在撒谎!”
“我负责测试bug!”四宝补充,“昨天发现爸爸登录账号时,总输错密码,系统提醒他可能心虚。”
全班再次笑开。
厉霆琛低着头,没笑。
他知道,这些孩子早已不需要他扮演救世主。他们有自己的秩序,有自己的语言,甚至有自己的审判标准。
散会后,家长们陆续离开。苏瑶和周雅柔并肩收拾书包,五宝围着她们叽叽喳喳讨论明天早餐吃什么。二宝坚持要吃彩虹吐司,三宝说要加双份培根,四宝默默记在小本子上。
厉霆琛走近,从保温袋里取出一杯温水:“你没喝水。”
“谢谢。”苏瑶接过,喝了一口,目光仍落在孩子们身上。
他站着没动,看着她们六个人围在一起,像一团不会散开的光。
“爸——”五宝忽然回头,“你脸上那坨白东西还没擦掉呢!”
厉霆琛一怔。
“就是昨天生日会上的刮胡泡!”五宝跑过来,伸手就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姨妈都洗干净了,你怎么还留着?像个懒爸爸!”
他愣住,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然还有干掉的泡沫残留。
“我以为……你们喜欢。”他声音很轻。
“那是玩!”五宝摇头,“现在是上学日!要干净!”
三宝走过来,仰头看他:“你是不是忘了怎么回家了?”
厉霆琛张了张嘴,没答上来。
“我们走啦!”二宝拉着苏瑶的手,“妈妈,明天能不能让姨妈送我们?她说要教我们画财务报表!”
“可以。”苏瑶笑着点头,“只要她愿意。”
周雅柔站在原地,有些局促:“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苏瑶把五宝背上书包,“你是他们姨妈,也是这个家的人。”
一行人往外走。春风拂过走廊,吹起几片落叶。厉霆琛站在原地,目送那六道身影渐行渐远。他们有说有笑,彼此依偎,仿佛从未缺少过谁。
他缓缓把手伸进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盒。拿出来,打开,钻戒静静躺在丝绒内衬里,光芒未减。
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合上盖子,放回口袋。
风又起,撩动他下巴上未修剪的胡须。那点刺痒一直存在,只是从前他从未察觉。
车停在校门口。苏瑶拉开后座门,让孩子们一个个上去。周雅柔最后一个上车,临关门时回头看了眼。
厉霆琛还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下次……还能一起来吗?”她小声问苏瑶。
“只要你愿意。”
发动机启动,车缓缓驶离。后视镜里,那个男人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
车内,五宝趴在窗边挥手:“爸爸再见!记得刮胡子!”
没人回应。
大宝坐在副驾,回头看了眼空荡的校门,低声对四宝说:“他今天好像特别安静。”
“因为他听懂了。”四宝抱着书包,“我们不需要他冲进来拯救什么。”
三宝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开口:“其实他也不是坏人。”
“只是来得太晚。”二宝嘟囔。
苏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周雅柔的手。
周雅柔低头,看见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和苏瑶如此相似,却又不再一样。
她摸了摸颈间的项链,金属搭扣内侧,那两个刻得极浅的字——**双生**——正贴着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车转入主路,灯光连成一片。后座上,五宝已经开始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嘴里还念着:“姨妈……明天教我画……股票线……”
苏瑶伸手把他搂进怀里。
周雅柔看着这一幕,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问出口。
而此刻,厉霆琛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掌心紧攥着那枚未送出的戒指,步子很慢,像是第一次学会走路的人,在学着如何不惊扰别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