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宗的执法弟子们七人成列,肃然而立。
身为首席大弟子的谢凛,虽此前在云梦秘境中意外败于一名不见经传的散修之手,威望受损,但凭借多年积累,仍勉强稳居其位。
此刻,他站在山门前,被众人簇拥着。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他修为虽恢复了几分,又精进了些许,可心头那点滞涩却始终未散。
若要念头真正通达,恐怕只有寻那梦山影再战一场,一雪前耻。
洛长风如今的身份只是新晋的内门弟子,修为不过筑基中期,在临近结丹的谢凛面前自然毫无话语权。
见师兄发问,他立即上前,语气谨慎:
“谢师兄,洛北欲禀之事……实与师兄有关,乃是家事。”
少年微微抿唇,温和而无害,他略有些为难地环视四周,像是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家事?”
谢凛眼神一厉。
“我筑基之后便返乡断缘,尘俗诸事早已了结,何来家事?”
他心下生疑,不由多想几分。
自上次被那女修当众挫败,他的声名已大不如前。
莫非现在什么人都敢觊觎他的位置?
这洛北不过一新晋弟子,甚至连长老亲传都算不上,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在他面前故弄玄虚?
是的,自从云梦秘境一行结束,为了重新唤回谢凛这个变异冰灵根被生生打断的傲骨。
昆吾宗掌门清虚子将其收为亲传弟子,并加以治疗勉励,这才不至于让昆吾宗失去这个好苗子。
“你若无事生非,造谣生事,不敬尊长,门规可不饶人!”
谢凛语气愈冷,威势陡升。
洛长风平生最恨这般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闻言几乎绷不住嘴角柔和浅笑。
他袖中拳头紧了又松,这才勉强压下祭出飞符的冲动。
……怕是血月将至,否则怎会连这点气都压不住?
“洛北不敢。”
洛长风微微躬身,神态诚恳,反倒衬得谢凛咄咄逼人起来。
四周围观的弟子们越聚越多,隐隐躁动,就连刚登顶天梯、尚未入门的凡人也不由得好奇望来。
“是不是家事,师兄稍后一探便知。”
正说着,石阶下便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梦山影驻足向下望去,只见谢雪面色通红,大汗淋漓地从最后一级石阶探出头来。
见谢雪几近力竭,又已通过登天梯考验,梦山影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拉上平台,接过包裹,取出水囊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慢些喝,走两步缓一缓。”
“我……这是通过了?”
谢雪饮水后稍缓过气,轻声问道。
不知是因血脉感应,还是因她突然出现在这争执间隙,周遭忽然静了一瞬。
谢雪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抬眼便与人群中那位被簇拥着的修士对上视线。
一股莫名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她心头一跳,莫非这就是……
“谢……谢凛哥哥?”
谢雪心底瞬间涌现出无限喜悦之情,因为登阶而略显透支的身躯又重新涌现出无穷的力量与勇气。
她脸上泛起笑,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额前的汗,竟是甚么都顾不得了,几步走上前。
“哥哥,好哥哥,娘亲一直惦念你,我从懂事起,她便一直同我说你的事。”
谢雪看着谢凛,像是看着故事里的人成了真,她又是崇拜又是欢喜,随即又升起了些许忧愁。
“哥哥,娘亲说她后悔了,她说她不该送你去登天梯……”
“她想你想的日日落泪,对着你留下的物什夜夜发呆,她哭花了眼,熬坏了身子,生下我后,便越发不成了。”
她哽咽几番,像是寻到了避风港,主心骨,几下便把委屈道出。
“父亲欲停妻再娶,娘亲病重,他不仅不请医师,还将娘亲囚入柴房,人命关天,哥哥!快随我回谢府,且救救娘亲吧!”
谢凛目光扫过小姑娘狼狈却写满期盼的脸庞,听着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动容,旋即被深沉的冰寒覆盖。
他微微侧身,避开了谢雪想牵住他衣角的手。
看来这个就是谢家夫妇用讨来的生子丹诞下的又一个孩儿。
谢凛已经踏上道途,血脉中的共鸣做不得假。
“尘缘已断,凡俗之事,与我无关。”
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都说了命里仅有一子,还要求子,若再求,恐怕谢父命数有碍。
“谢家之事,自有其因果轮回,你既已上山,便留在外门,自寻仙缘,莫再纠缠。”
谢雪闻言小脸瞬间惨白。
什么意思?
她忽然觉得耳畔传来巨大的嗡鸣声,哥哥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组合起来,却是听不明白了。
逃出家门,颠沛流离,最后好运踏上山门,找到兄长,最终竟是一场空?
“哥……?”
她想了又想,小小的脑袋还是想不明白,若哥哥不肯相助,那她又能拿甚么去救亲娘?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谢雪眼眶滚落,她看着谢凛无动于衷,冷若冰霜的侧脸,嘴唇张合几番,嗫嚅难言。
“你,修的什么道…求的什么仙……?”
小姑娘单薄的身躯微微发抖,脑中一片空白,困惑不解。
她忽然不知道该去怪谁?
怪自己,想当然,怪自己,抛下亲娘,去求仙。
谢雪眼中原本闪烁的光彩彻底黯了下去,她望着眼前这位相认不久的兄长,心底刚萌芽的好感顷刻消散,只剩下沉沉的悔恨。
她真不该来这一趟。
“哥哥,修了仙,是否都如你这般,斩断亲缘,六亲不认?”
谢雪声音不大,面上带泪,却字字清晰,这话抛进围观的人群,又是引来一片骚动。
谢凛眉头微蹙,望着小妹苍白却倔强的脸,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可他仍硬起心肠,语气淡然冷清:
“斩断尘缘,方得清净,若连这点都看不破,何谈问道长生?”
他略一顿,仿佛是在陈述最寻常的道理,又似在说服自己:
“昔日我回乡时,已赠黄金万两、灵药数枚,种种资源,足以令二老延年益寿,安享晚年,凡俗之事,至此已了。”
【啧啧,大型家庭伦理剧现场,这谢凛倒是够冷血,符合修仙界主流价值观,诶?洛长风怎么站到一边去了?光点火不吹风,看戏倒是会挑位置啊?】
系统b5029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只恨手边没有一包瓜子助兴。
梦山影目光落在那个默默垂泪的小姑娘身上。
能独自走过登天梯,说明她身负仙缘,本该前途光明,如今却遭受这番磨难,眼见着周身泛起血光,竟是要生出心障。
她又想起囚车中谢雪朝她搭话的模样。
梦山影缓步走到谢雪身后,轻轻将手按在女孩颤抖的肩上,似是安慰。
“曾听闻昆吾宗乃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林夕心生向往,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梦山影轻声开口,此言一出,四下一静,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几名身着执法弟子服的人更是对她怒目而视,手已按上剑柄。
“修仙修成这般模样,自私自利,只顾道途,一叶障目,亲缘血脉皆可抛弃,莫非仙长天生地养?”
她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字字珠玑。
本来想找梦山影打听点八卦的黄袍金锁小孩哥瞪大双眼,左右环顾一番,见局势不妙,往后面稍微挪了挪。
我丢,凑热闹凑早了。
【额,你是不是在骂他,是吧?】
系统b5029狗腿子开团秒跟。
【起点男主才是孤儿标配,但这里是洋柿子!他算男几号!容不得他在此造次!】
“你又是谁,干你何事?”
谢凛眉头紧锁,第一眼便对这站在小妹身边的姑娘生出莫名恶感。
“我?我与谢雪结伴而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如何说不得?”
梦山影似是不解,眼神在谢凛身上游移一圈。
她虽嘴上厉害,但看到谢凛猛然拔剑出鞘,到底是年纪小,眼眶一红,仿佛是被吓出泪来,好不可怜。
【好么,在幻境里观察人类,还是学会了一些技巧,至少会假哭了,统很欣慰。】
周围已隐约响起不赞成之声,谢凛环顾四周,能感受到人心偏移,便愈发厌恶这兀然出现的小姑娘的惺惺作态。
她那双水光朦胧的眼里,哪里有对他的半分恐惧!
谢凛没有错过那一闪而逝的戏谑,不禁厉声道:
“妖言惑众,扰人道心……!”
“仙长奉上黄金灵药,自以为已经了断尘缘,那谢雪又为何寻来?仙长以为二老颐养天年,不过掩耳盗铃,您这到底是断缘,还是结怨?”
亲缘难断,何况谢府一家自他走后,本该相安无事,却因为谢凛回乡携来的黄金灵药,欲壑难填,再生事端。
无论怎么看,这断缘都是徒有其表。
梦山影目光毫不躲闪,直视谢凛:
“您这修的,又是什么道?求的,又是什么仙?”
“你……!”
谢凛本就道心不稳,经此一激,一时气血翻涌,竟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语。
“巧言令色!”
怒极之下,他手中长剑感应到主人一闪而逝的杀意,竟化作一道寒光直取梦山影咽喉!
还没入门,便算凡人。
修仙之人灭杀凡人,如同捏死蝼蚁。
谢凛本能止住剑势,但他犹豫一瞬,杀意终究压过了理智——
不杀此子,他念头无法通达!
“不……!”
剑光凛冽,倒映出四周弟子惊愕的面容和谢雪绝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