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体由骨架支撑，血肉填充，看似坚韧，实则脆弱。
刀剑划过，便会涌出最鲜艳的颜色，如泉流潺潺，生命随之流逝。
可张伟并没有感受到剑砍在肉里的那种顿挫手感，那惊才艳艳的一剑好似斩在了空气中。
时间仿佛在挥剑的瞬间凝滞，像是某种慢动作大片。
他眼睁睁看着那小丫头侧身一闪，剑锋擦着她的衣角掠过，连一丝布料都没能割破。
紧接着，丫头右腿后蹬，腰身一拧，全身力量如弹簧般压缩、爆发，带着那拳头如流星锤般甩出。
“砰！”
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张伟的脸上。
他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上执法堂冰冷的石墙，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有点……想吐。
张伟头晕目眩，嘴里泛起铁锈味，刚刚治好的半边脸又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为什么……光环对你没用？！”
他痛呼一声，终于察觉到了些许异常。
这死丫头，竟完全不受他的好感光环影响！
为什么？
系统出故障了吗？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他慌乱地环顾四周，试图向那些被光环影响的同门求助。
可回应他的，只有丫头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哒、哒、哒……”
她的丸子头因方才的剧烈动作松散开来，几缕碎发垂落，衬得那张苍白的小脸愈发阴森，唇珠微微下抿，眉眼低垂，瞳仁黝黑，整个人宛如从深渊里爬出的索命恶鬼。
“……黎白师兄，被你藏在哪里了？”
“系统！赊账！购买‘一心一意光环’和‘一见钟情光环’，全部锁定这丫头使用！”
张伟背贴墙壁，手脚并用往后蹭，连剑都忘了捡，活像只被逼入绝境的丧家犬。
黎白……明明我就是黎白……
我就是！
是丫头疯了！
【赊账成功，光环正在生成。】
两道粉红光芒自他头顶升起，如箭矢般射向丫头。
“丫头！冷静！我们可以谈谈……”
百草宗掌门终于忍不住出声，周围的执法弟子也纷纷上前，试图隔开两人。
“静心，凝神。”
丫头冷声道，微微抬眸，手中药铲一翻——
五下，她只迅疾如风的点动了五下。
五道寒光便如闪电般划过，那两道粉红光环还未近身，便被斩得粉碎。
紧接着，她药铲一挑，明明他们还隔着一段距离，但那寒光却如星子，疾驰而来，张伟头顶剩余的三个光环也如泡沫般崩解，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全场寂静，针落可闻，只余张伟愈加粗重的呼吸声。
失去了光环影响，理智回归，众人思维陷入短暂的矛盾之中，停留在原地。
“最后问一次——黎白师兄，他被你藏在何处？如何才能……救他出来？”
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她步伐诡谲，话音未落，人已欺近张伟身前，药铲如毒蛇吐信，携着凌厉罡风，狠狠刺入他脸侧的墙壁！
丫头从未想过，自己努力打磨好的药铲，最后竟会挥向“黎白”。
“咔嚓！”
石壁崩裂，碎屑飞溅。
张伟脸颊被气劲划开一道血痕，他浑身发抖，手指哆嗦着摸向地上的剑柄，嘴里下意识念道：
“十……十步杀一人……”
“我若是你——”
丫头打断他，年幼的面庞神色冰冷，“就会念‘银鞍照白马，千里不留行’。”
“这样，至少逃命能快些。”
张伟瞳孔骤缩，惊恐万分的心情如潮水般后撤，随即是无边的狂喜。
她知道上一句！
“……你也是穿越者？！”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迸发出病态的希冀。
这可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那我们何必自相残杀？！我们联合！一起统治修仙界！如何呢？”
对啊！说不定他拿的真的是软饭流剧本，开局一个小萝莉，靠战力强劲的小萝莉打遍天下无敌手，获得优质资源，但是缺点就是只能有一个老婆，无法开后宫。
但这点事情比起性命来说本不算是什么。
他这次开局一定是因为没有把注意力全放在小萝莉身上，导致剧情出现了某种偏移……
“你听我说，我们联合，碾压修仙界土着，飞升以后，我们继续征服仙界，我当天帝，许你天后……”
……
丫头无法再听下去。
她耐心告罄，想要狠狠惩戒域外天魔，又不忍心对“黎白”痛下杀手，终究是闭了闭眼。
庄周梦蝶，蝶梦周庄。
她这一生，本就是一场幻梦。
是梦，就该醒来。
她也看够了。
“噗嗤。”
一声轻响，打断了张伟的痴心妄想，喋喋不休。
只听得血肉入刃，张伟低下头，只见那柄小药铲刺进胸膛，尖端在那伤口处旋转几下，只把那血洞开的更大，更深。
紧接着，几缕暗红色的触须从她灰白的杂役服下探出，顺着伤口钻入张伟体内，如毒蛇般游走、翻搅。
“啊……啊！！”
“嘘……”
梦山影歪了歪头，白多黑少的瞳孔里，血色如潮水般蔓延。
“这对修仙者来说并不致命。”
但一直不治这伤，就不好说了。
她的声音变了，低沉、冷淡，成熟了许多，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某种东西。
“丫头问你，你不答。”
“那只好……我来找了。”
梦山影驱动煞气，侵入这具躯壳的深处，搜寻着另一道神魂的踪迹。
整个执法堂开始震颤，瓦片簌簌坠落，边缘处的景象如被水浸透的墨画，渐渐消融。
可周围众人却恍若未觉，犹如木偶，仿佛剧情谢幕。
幻境，即将崩塌。
“啪嗒”一声，从黎白怀中坠落一方玉盒，土褐色的小蚯蚓，一“几”一“几”的爬出来，从黎白的衣摆爬到他的肩头，静静看着梦山影的动作。
丫头想的不错，她也想的没错。
血色触须从黎白的脑子里勾出一个亮色的光团，那光团周身布满雷霆，企图电击一切接触到它的事物。
【警告！检测到高能反应！】
【警告！后台权限缺失……】
拆解过一个系统以后，有了经验，再拆解一个系统，似乎并不是那么难。
梦山影顺着煞气侵蚀出的数据裂隙，找到了系统核心，轻而易举地将这光团的主导权剥夺。
果然，黎白的魂魄，被囚禁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直接吞噬他？”
她冷声质问道。
这跟她那边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
修真界，到底有多少穿越者？
或者说，到底有多少个世界？
梦山影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系统沉默一瞬，随即机械回应：
【告知：当前流行模式为“原主旁观式穿越”。】
【令穿越者使用原主身体达成成就，待其厌倦后，原主可接管身体，穿越者则携带修为回归原世界，开启都市修真流新剧情。】
“听到了吗？”
梦山影看向小蚯蚓，轻声道。
“如你所料，黎白还活着。”
他就在这具身体里，眼睁睁看着穿越者顶着他的皮囊，行尽恶事，却登临上界，享尽荣华。
而真正的他，只能被困在暗无天日的识海深处，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这就是你始终想不通的事？
低阶灵宠没有那么聪明。
它只能蜷缩在崩碎的世界碎片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幻境，等待某个修士踏入，在轮回的日常中寻找蛛丝马迹——
明明神魂契约没有消失，但是它的主人，到底去了哪里？
幻境彻底崩塌，四周景象如褪色的画卷般剥落。
待动荡平息，梦山影面前，赫然立着一道巨大的蜿蜒身影。
它低垂着头，龙血侵蚀后的身躯扭曲变形，鳞片剥落处裸露着猩红的血肉，本该威严的龙角断裂成畸形的骨刺。
它进阶失败了。
永远定格在了最痛苦的模样，血肉模糊，丑陋不祥。
此刻，它正从那双异变的、浑浊的竖瞳里，大滴大滴地掉着眼泪。
泪水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泪水浸透梦山影的衣袖，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它不会说话。
它只会等。
——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你想让我找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