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灰扑扑的冬日天空下,胡八一那间位于胡同深处的小院,难得地透出几分暖意与……压抑的沉寂。炉子里的煤块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水壶嘴喷吐着白色的水汽,试图驱散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意。
距离他们狼狈不堪地从昆仑雪山深处撤回,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那趟耗尽心力、付出惨痛代价的旅程,留下的印记远未消退。王胖子肩膀上被冰棱刺穿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动作稍大还是会牵扯得他龇牙咧嘴,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炉边,拿着一把小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块从昆仑山脚捡来的、带着点温润光泽的石头,嘴里嘟囔着:“我说老胡,咱这算是光荣负伤退役了?天天这么窝着,骨头都快生锈了……”
胡八一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条旧军毯,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他胸口那枚雮尘珠被小心翼翼地收在了一个衬着软布的檀木盒子里,就放在手边的桌上。珠子表面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偶尔在特定光线下,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光泽,提醒着它并非凡物,也提醒着那场与蛇神之力的惊心动魄的对抗。他没有回答胖子的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里屋的方向。
里屋的门虚掩着,炕上躺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张九歌。
他比刚从昆仑出来时,情况似乎稳定了一些,至少生命体征在药物的维持下不再那么岌岌可危。脸色不再是那种死寂的灰白,稍微有了一点血色,但依旧消瘦得厉害,眼窝深陷。最让人忧心的是,他胸口那片被蛇神之力侵蚀过的区域,皮肤下那青黑色的网状痕迹并未完全消散,如同某种诡异的纹身,偶尔在深夜,甚至会极其微弱地闪过一丝冰寒的气息,让靠近的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Shirley杨端着一碗刚刚煎好、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汤药从外面进来,她右臂的冻伤基本痊愈,动作恢复了往日的利落,只是眉宇间那份担忧始终挥之不去。她先将药碗放在桌上晾着,然后很自然地走到里屋门口,探头看了看张九歌的情况,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轻轻带上门走出来。
“还是老样子。”Shirley杨叹了口气,坐在桌旁,拿起一把小扇子轻轻扇着汤药的热气,“协和的专家会诊也看了,只说是什么‘未知能量导致的深度机体休眠和神经系统抑制’,现代医学手段效果有限,建议观察和维持。倒是他胸口那片痕迹,x光拍不出来,各种检测也查不出所以然,但几位老中医摸了脉,都说他体内有一股极其阴寒的‘邪气’盘踞心脉,非常棘手。”
“邪气……”胡八一喃喃重复了一句,眉头紧锁。他比谁都清楚那所谓的“邪气”是什么东西——那是来自虚数空间、蛇神本源的恐怖力量残留!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寻常药石能解决的。他想到了张九歌那面已经彻底破碎、连碎片都莫名失去了所有灵性、变得与普通青铜废料无异的【观山藏玄镜】,心中一片沉重。失去了观山太保的传承之物,又该如何驱散这观山太保都为之忌惮的蛇神之力?
“要我说,就是撞邪了!”王胖子放下手里的石头,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老张这情况,跟中了什么厉害的诅咒似的!咱们是不是得找个有道行的老和尚或者老道来看看?跳个大神……呃,是做场法事驱驱邪?”
Shirley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胖子,别胡说。九歌的情况很复杂,需要更科学……或者说,更针对性的方法。”她虽然接受西方教育,但经历了这么多,也明白这世界上有些东西,确实超出了常规科学的范畴。她更倾向于寻找一些古老的、传承下来的秘法,或许能对症下药。
胡八一揉了揉眉心,感觉一阵无力感袭来。雮尘珠是拿到了,可兄弟却躺下了,诅咒的解除方法也因珠子的受损而变得不确定。未来仿佛笼罩在一团浓雾里。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邮递员熟悉的吆喝声:“胡八一!信!”
王胖子反应最快,噌地站起来:“哟呵?还有谁给咱写信?别是催债的吧?”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快步走出屋子,没多久,就拿着一封皱巴巴、边缘有些磨损的信封回来了。
“老胡,你的信。看这邮戳……是从内蒙古那边寄来的。”王胖子把信递给胡八一,脸上带着点好奇。
“内蒙古?”胡八一也有些意外,他在那边没什么熟人。他接过信,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薄薄的信纸。信纸是那种带着毛边的稿纸,上面的字迹清秀而熟悉,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青春记忆的气息。
胡八一的目光落在最后的落款上,身体微微一震,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追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谁啊老胡?看你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王胖子凑过来问。
Shirley杨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胡八一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展平,声音有些低沉:“是……丁思甜。”
“丁思甜?!”王胖子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就是当年咱们在内蒙古插队时,那个文工团的丁思甜?老胡你那个……那个……”
“闭嘴胖子!”胡八一老脸一红,没好气地打断他,“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瞎嚷嚷什么!”他下意识地瞥了Shirley杨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只是眼中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好奇,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思甜在信里说什么?”Shirley杨语气平和地问道,她听胡八一和胖子断断续续提起过一些插队时候的事,知道这位丁思甜是胡八一当年颇有好感的女同学。
胡八一收敛心神,重新看向信纸,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她说她现在还在草原上的一个牧区插队……信里主要说了两件事。第一,是问候,她知道我们可能回了北京,辗转打听到地址写了这封信。第二……”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她说她们那边最近不太平,出了些怪事。”
“怪事?什么怪事?”王胖子来了兴趣。
“信里说得不是很详细,”胡八一继续念道,“她说,最近牧区附近的老人口中,一直在传的‘百眼窟’和‘黄皮子坟’,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晚上经常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叫声,不像狼,也不像狐狸,有点像是……小孩在哭,又带着点奸笑,听得人头皮发麻。还有牧民家的牲畜,偶尔会莫名其妙地丢失,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周围还有不少黄鼠狼的脚印,但那些脚印……她说有老人觉得那脚印大得有点邪乎,不像寻常黄皮子。”
“黄皮子坟?百眼窟?”王胖子摸着下巴,“这名字听着就够瘆人的。黄皮子成精了?”
胡八一没有理会胖子的插科打诨,目光停留在信纸的最后几行:“思甜还说,她隐约记得我当年对这类稀奇古怪的事情挺感兴趣,也好像懂一些门道……所以写信来,一是叙旧,二也是想问问,我们有没有空过去看看?她说她心里有点害怕,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信读完了,屋子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炉火噼啪作响,水壶依旧冒着白气。王胖子看看胡八一,又看看Shirley杨,最后目光瞟向里屋,欲言又止。
胡八一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丁思甜的来信,像是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在他心中漾起了涟漪。草原,百眼窟,黄皮子坟……这些字眼勾起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也触动了他那根对未知事物充满探究欲的神经。而且,丁思甜在信里流露出的不安和求助,也让他无法完全置之不理。
但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里屋。张九歌还昏迷不醒地躺在那里,情况未明。他们几个人也刚刚从昆仑的鬼门关爬回来,身心俱疲,伤痕累累。这个时候,再卷入另一场听起来就诡异莫测的事件中去?
Shirley杨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轻声道:“八一,九歌的情况需要稳定,我们也都需要时间恢复。草原的事情,或许可以暂时放一放?”
王胖子也难得地正经起来:“老胡,丁思甜那边……要不咱回封信,安慰一下,就说咱现在脱不开身?等老张醒了,咱们养好了伤,再从长计议?”
胡八一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那个装着雮尘珠的盒子,摩挲着冰凉的盒面,又看了看里屋的方向,眼神复杂。
丁思甜的来信,带来的不仅仅是故人的消息和求助,更像是一个冥冥中的信号。黄皮子、百眼窟……这些充满神秘色彩的存在,是否会与张九歌身上那难以驱散的“邪气”有关?或者说,草原深处,是否隐藏着某种能够化解当前困境的契机?
他不知道。但这封信,确实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