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尽全身力气,陆狰还是压着她的手臂俯下身去,头重重及地,无声地告一身罪孽。
宋枕星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卧室里已经乱成一团。
医生在荣管家的指示下替陆崇峰打针,为他强撑一会。
陆崇峰躺在那里情绪激烈,一双眼不知道在往上看什么,胸口不住地起伏,喉咙里翻滚着鲜血,“可笑,可笑……滚,都滚……”
“二爷,您要再说点什么吗?”
医生看向一旁的陆训义,这会老爷子身边就他一个亲儿子,没什么时间了。
陆训义站在那里,身体都有些发软,无法接受从来精神矍铄的父亲突然成了这样,眼眶湿透,张了张唇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都没用……都没用……”
陆崇峰说着,绝望到了极点,不是绝望自己的命到了尽头,而是绝望庞大如陆家,竟会走到家破人亡这一步。
“……”
陆狰伏跪在门口,闻言额角的青筋浮出颤栗,又狠狠往地上磕头。
宋枕星看着他死灰一般苍白的脸,陆训容死后那一幕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她有些害怕,说不出来的惶恐。
她的眸子动了动,有些用力地咬唇,随即豁出去地喊出来,“陆家到今天这个地步你陆崇峰要负八成责任!你毁了自己的妻子,毁了自己的儿女,现在还要毁掉自己的孙子吗?”
陆崇峰没时间了,他若就这么带着怨恨离开,陆狰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她这话一出,整个房间的人都震惊了,纷纷回头看她,像看一个死人。
陆崇峰躺在床上,老朽的身体猛然一僵,他浑浊充血的眼朝门口看去——
陆狰不住地在磕头,已经磕到头破血流,鲜血顺着乌青的痕迹淌下脸,年轻的女孩跪在旁边,一双泛红的眼直直朝他看来,眼里满是不忿的质问。
“……”
陆崇峰看着她,眼中血光浮动,蓦地偏头,呕出的血从嘴角溢出来。
荣管家慌乱拿手帕替他擦,陆训义回过神来,痛恨地转身一脚踹向宋枕星,“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放——”
陆狰身体一个向前,陆训义的脚狠狠踹在他臂膀上,陆狰身形晃了晃,仍是挡在她面前。
“陆狰……”
宋枕星担忧地看向他。
陆狰跪在那里,脸上毫无生气,没有一丝反抗。
陆训义又踹两脚,气不打一处来地吼道,“没听到父亲说的吗,把他们两个都拖出去!”
蜉蝣堂的人站在外面,面面相觑。
陆崇峰躺在那里看着,闭了闭眼,泪水无声淌下来,含混着满嘴的血道,“老二,听他的……”
“什么?”
陆训义转头。
“你想活着就听他的!以后都听他陆狰的!”
陆崇峰屏着一口气激动喊出,嘴里再次呕出血,“荣奇,你同两代蜉蝣堂以后都归陆狰支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
荣管家在一旁都听傻了,陆训义也觉莫名其妙,想问什么,宋枕星眸光一动,抢先去扶陆狰,出声道,“老爷子叫你,快过去……”
陆狰已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他一步一步跪着从陆训义和医生身边爬过,爬到陆崇峰的床前。
陆崇峰倒在床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一字一字从满嘴的铁锈味里挤出来,“你说的,保陆家衰,保陆家不亡,你要做到!”
“是。”
陆狰卑顺地应下来,鲜血顺着浓密的长睫滴落下来,极轻地滴在陆崇峰的手上。
血在老迈的手指纹路上浸开。
陆崇峰骤然心痛如绞,他定定地看向眼前的人,才发觉自己从未好好看过这一张脸,怎么把自己磕成这样,怎么眼里血丝这么多,怎么从前的自信一点都没有了……
不是才20岁吗,不是自己最器重最疼爱的孩子吗?
怪不得那女孩要如此质问他。
陆崇峰把手往上抬,不怎么能抬动。
陆狰低头靠过去,陆崇峰一下子用手抚上他的脸,双方都像是没有温度的死尸一样,异常冰冷。
原来……
心里就这么苦吗?
“你……”
陆崇峰开口,嘴里再次呕出一口血。
荣管家蹲在一旁正要给他擦,陆崇峰却忽然头一歪,磕在床沿再也不动了,眼睛半睁着。
室内一片死寂。
医生上前,摸了下他的颈脉,往后退了一步,默默低下头。
“父亲!”
陆训义惊呆与悲恸皆有,无法置信。
荣管家泪流满面,伸手去抚陆崇峰未闭的眼,却发现他眼一直在看陆狰,似不舍,似疼惜……
荣管家顺着看向陆狰,就见陆崇峰的手这时候竟然动了下,是个抚摸的动作,很精确的抚摸动作。
“……”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陆狰跪在地上,眼泪坠下,又正被老人的指尖抚去。
而后,他的手彻底不动了。
荣管家去抚陆崇峰的眼,好几下都没闭上,他看看陆狰,转了下念头道,“老爷子放心,我们以后都听小陆少爷的,我也会像照顾您一样,照顾好小陆少爷。”
他的手掌拂过去,陆崇峰的眼闭上了。
宋枕星站在门口看着陆狰弯曲的背影,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点。
到最后一刻,陆崇峰还是拼尽一切告诉自己的孙子,他不怪他了。
这样,陆狰心里会好受一些吗?
荣管家抹掉眼泪,看看跪下来哭成泪人的陆训义,又看向陆狰,问道,“少爷,现在怎么办?老爷子走的太突然了。”
陆狰握着陆崇峰的手,血淌进唇间,苦得发涩的味道。
他脸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声音却是格外冷静,“回陆家。”
“那……”荣管家试探着问道,“要大爷接手家主之位吗?”
老爷子最后的关注点全在陆狰身上,意思俨然是如果陆狰要争要抢,就让大爷也退后的意思。
“一切按爷爷之前的遗嘱走。”
陆狰道。
陆训义跪在一旁,脑子里连陆狰是不是下蛊才会有刚刚那一出的念头都冒出来了,正要驳斥忽地一愣。
按之前的遗嘱?
他不要这个位置?
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