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三在客栈中闭关不出,一边全力恢复伤势,一边内心备受煎熬,权衡着血灵果的用途。就在他几乎要被这个两难抉择逼得心神不宁之际,一股浩瀚无边、却又温和内敛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悄然笼罩了整个酆都城。
所有鬼魂,无论强弱,在这一刻都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向着阎罗殿方向躬身行礼。
阎罗,出关了!
毛三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纷乱的思绪,将血灵果玉盒郑重收好,整理了一下衣袍。是福是祸,总要面对。
未等他主动前去,一名身着红袍、气息沉凝的鬼吏便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客栈房间外,声音恭敬却不容置疑:“毛三先生,阎罗陛下出关,宣您即刻前往阎罗殿**偏殿**觐见。”
偏殿?毛三心中微动,面色不变:“带路。”
再次步入阎罗殿,但并未前往正殿,而是被引着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幽静、守卫反而更加森严的偏殿。殿门无声开启,里面光线略显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摇曳,气氛静谧而压抑。
殿内并无他人,只有那巨大的黑案之后,端坐着阴曹地府之主——阎罗天子。
他并非想象中青面獠牙的狰狞模样,反而面容古朴,颔下三缕长髯,头戴冠旒,身穿黑色龙纹帝袍,双眸在昏暗中如同深潭,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与主宰阴阳的无上威严。
“关门。”阎罗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法则之力。厚重的殿门无声关闭,将内外彻底隔绝,连一丝声音都无法透出。
毛三走到殿中,微微躬身:“毛三,参见阎罗陛下。”不卑不亢。他能感觉到,这座偏殿布下了极强的禁制,此地谈话,绝无第三者可窥探。
阎罗的目光落在毛三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毛三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包括魂核深处的归墟烙印、怀中的血灵果甚至那青铜残片,都仿佛在这目光下微微震颤。
良久,阎罗缓缓开口,声音直接响彻在毛三魂海深处,外界不闻分毫:“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数信息。
毛三抬起头,直视阎罗:“是,回来了。多谢陛下此前对我祖父与白芷的…‘照料’。”他刻意加重了“照料”二字,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讥讽与质问。
阎罗并未动怒,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仿佛承载着万古岁月的重量与无奈。
“毛三,”他唤道,语气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疲惫**?“此地唯有你我,有些话,便可直言。”
“你可知,你以为你凭借那艘渡舟,从葬渊穿梭界壁返回阴曹,能瞒得过谁?”
毛三心中一凛:“陛下神通广大,自然知晓。”
“我不仅知晓你归来,”阎罗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我更知晓你如何在古路中夺得血灵果,如何在那血煞巨兽爪下逃生,甚至…你手中那枚奇特的青铜残片,以及它吞噬兽魂的异能…”
毛三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瞬间停跳!
他…他竟然都知道?!连青铜残片的事都知道?!这怎么可能?!他自信隐藏得极好!
看着毛三骤然变化的脸色,阎罗缓缓继续道,声音依旧只在毛三魂海中回荡:“你是否以为,你的一切挣扎与际遇,都是你自已的努力与运气?你是否以为,我将白芷封入孽镜台,是觊觎那所谓的‘门’之隐秘,而不顾她的死活?你是否以为,我当初将你送入葬渊,是惩罚,是放逐?”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毛三的心上。
阎罗站起身,从黑案后踱步而下,走到毛三面前。他的身形并不如何高大,却带着整个阴曹地府的重量。
“孩子,”他的语气变得复杂,“你心里对我有误会,我不怪你。但今日之言,出我口,入你耳,绝于六道。”
“没有我暗中默许,你以为钟馗会次次恰好出现在判官司为你解围?没有我暗中干预,你以为崔珏的手段,会仅仅止于刁难?没有我悄然削弱界壁对你归来的排斥,你以为那艘简陋的渡舟能如此‘顺利’地载你回到阴曹?”
“没有我以轮回之力暗中护持,你以为白芷那受损的魂魄,能在孽镜台的解析下支撑到现在?没有我特许铜戒留在她身边,你以为毛仁心那缕残魂,能抵挡得住罗森殿的森森鬼气?”
阎罗每一句话,都像一道惊雷,炸得毛三脑海嗡嗡作响,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这一切背后,竟然都有阎罗的影子?!他并非冷漠旁观,而是一直在…暗中插手相助?!
“没错!”阎罗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坦然与威严,却依旧只响在毛三魂海,“我是想知道‘门’的隐秘!我承认我有私心!此等超脱此界法则之物,关乎终极奥秘,试问诸天万界,谁不想知晓?!”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但是,我更是这阴曹地府之主!维系阴阳平衡,护佑轮回秩序,是我的职责!‘门’的出现,不仅关乎机缘,更伴随着无法预测的巨大风险!葬渊因它而更加死寂狂暴,冥界因它而更加封闭排外!若其力量失控,乃至被有心之人利用,首当其冲的,便是我阴曹亿万万魂灵!”
“探查它,了解它,掌控它,乃至…封印它!这是我身为阎罗的责任!”他的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信念之火,“白芷魂魄中残留的痕迹,是目前最重要的线索。孽镜台虽让她痛苦,却也是唯一能缓慢剥离、解析那痕迹而不彻底摧毁她魂体的方法。我是在利用她,但我也是在救她!更是为了阴曹的安危!”
阎罗一番密语,如同狂风暴雨,彻底冲刷着毛三的认知。
他原本满腔的怨愤与猜疑,在这一刻变得动摇、混乱。他死死盯着阎罗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伪与欺骗。
但他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深邃、毫不掩饰的坦荡、以及一种身居高位的无奈与决断。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他了?
那些看似冷酷的安排背后,竟然藏着如此的深意和…保护?
“那…那我爷爷…”毛三的声音有些干涩嘶哑。
“毛仁心重入轮回,需血灵果重塑魂体,需判官笔勾销旧名,需孟婆汤忘却前尘,这些皆非难事。”阎罗语气缓和下来,“待白芷魂魄中那丝痕迹被彻底剥离解析,她伤势稳定后,我自会安排他们一同轮回,并可特许你保留他们部分记忆或留下印记,待他们新生后,你可自行寻找,引他们再入道途。这,算是我对你的补偿,也是承诺。”
一同轮回…保留记忆…自行寻找引渡…
这个条件,远比毛三自己最初设想的还要好!几乎完美地解决了他最大的牵挂!
巨大的惊喜与之前的震撼交织在一起,让毛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着阎罗,这位阴曹主宰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复杂,再也无法用简单的“善”或“恶”来定义。
“陛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毛三沉默良久,才缓缓问道。
阎罗重新走回案后坐下,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神情:“因为你需要知道真相。因为你的成长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更因为…接下来的路,或许需要你自己去走。”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葬渊的水,比你想得更深。萧战天收你为徒,未必没有他的算计。你手中的青铜残片,牵扯的因果更大。我能护你一时,却无法护你一世。阴曹与葬渊、冥界的平衡,也需维系。”
“今日之言,是解释,是承诺,亦是…”阎罗顿了顿,道,“一场交易。”
“交易?”毛三挑眉。
“不错。”阎罗颔首,“我许你至亲安然轮回,许你在阴曹自由行动,甚至可查阅部分关于‘门’的古籍。而你需要做的,便是继续变强,继续探索。你身在葬渊,又是萧战天弟子,或许能接触到更多关于‘门’的信息。若有所得,需与我共享。这,既是为了阴曹,或许…也是为了你自己。”
毛三彻底明白了。
阎罗将所有事情摊开,给予承诺和好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那“门”之秘。他看中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和潜力,想要投资,想要借此了解葬渊乃至冥界关于“门”的动向和信息。
这是一场阳谋。坦荡,却不容拒绝。
毛三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所有的信息都需要时间消化。但至少,爷爷和白芷有了最好的归宿方案,这让他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
至于探索“门”之秘…即便没有阎罗的要求,为了解开青铜残片的秘密,为了应对师尊那深不可测的谋划,他也会继续下去。
与阎罗合作,似乎并无坏处。
思虑再三,毛三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阎罗的视线:“好。我答应。但请陛下务必遵守承诺,保我爷爷与白芷安然轮回。”
阎罗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君无戏言。”
偏殿之中的气氛,似乎随着这句承诺而悄然缓和。
“去吧。罗森殿那边,我会下令,允许你每日探视一个时辰。但要切记,不可再试图用神念惊动孽镜台。”阎罗挥了挥手。
“是,毛三告退。”毛三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偏殿。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
站在回廊中,看着外面昏黄的天空,毛三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惊涛骇浪。
未来的路,似乎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波澜壮阔,危机四伏。但他心中的目标,从未如此明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