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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深处,死亡谷。

这名字绝非虚言。空气在这里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试图闯入者的胸口。没有鸟鸣,没有兽踪,甚至连风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有气无力的呜咽,在嶙峋狰狞的黑色怪石间疲软地穿梭,刮过那些早已被风霜和某种更阴森力量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骸骨。冰冷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渗进骨髓,冻结血液。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似乎要塌陷下来,将这片死寂的山谷彻底碾碎。

毛三就在这片死域中跋涉。脚下的碎石和冻土坚硬如铁,每一步踏下,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绝对的寂静中传得很远。他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棉袄,口鼻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冻成细小的冰晶,扑簌簌落下。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淬了火的寒星,穿透弥漫谷底的、仿佛凝结了万古孤寂的冰冷薄雾,死死钉在前方。

那里,在几座如同上古巨人遗落獠牙般的黑色山峰环抱下,矗立着它——昆仑青铜门。

它巨大得超乎想象,仿佛并非凡间造物,而是直接从大地的脊梁中生长而出,连接着幽冥与苍穹。门扉通体由一种无法形容的暗沉青铜铸就,上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惨绿色的铜锈,如同凝固的毒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古老纹路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门体,那些扭曲的线条、狰狞的兽面、以及意义不明的诡异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亘古苍凉与冰冷恶意。

越是靠近,空气越是稀薄。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压从青铜巨门中弥漫出来,沉甸甸地碾在毛三的心头,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异常艰难。他清晰地感觉到,门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那目光穿透了厚重的青铜,冰冷、漠然,带着一种审视祭品般的残酷意味。他皮肤下的寒毛根根倒竖,不是因为谷底的低温,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本能的恐惧。

“吃修炼鬼医十三绝的人,以充内门损耗……”爷爷毛仁心当年被青铜戒反噬、神智沉沦前嘶哑绝望的警告,又一次在毛三耳边响起,带着血的味道。这扇门的主人,一个从未真正现身、只存在于传说和恐惧中的存在,其目的便是吞噬像他这样的修炼者,作为维持门后那个恐怖“内门”运转的养料。

而当今世上,鬼医十三绝的传人,只剩下他毛三一人。

他是唯一的祭品。

他停下脚步,距离青铜门约莫十丈。胸中憋着的那股气,混杂着对爷爷的思念、对爱妻白芷被拘于阴曹的刻骨之痛、对这门后主宰的滔天恨意,还有一丝孤身赴死的悲怆,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最终化作一声震彻死寂山谷的长啸!

“啊——!!!”

啸声凄厉决绝,如同受伤孤狼对月的悲鸣,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狠狠撞向那沉默的青铜巨门!

轰——隆——!

啸声未落,整个死亡谷地动山摇!

仿佛沉睡的太古巨兽被惊醒。覆盖在青铜门上的厚重铜锈如同腐朽的皮肤般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更加幽暗、更加冰冷的金属本体。那门扉上无数诡异的符文骤然亮起,爆发出刺目欲目的惨绿色光芒!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流淌、汇聚!

紧接着,那两扇巨大得无法想象的青铜门,竟然从中裂开一道缝隙!没有铰链转动的声音,没有门轴摩擦的刺响,它就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硬生生撕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撕裂的呻吟。

裂缝越来越大,从中涌出的不再是光,而是实质般的、粘稠得如同液态的惨绿光流!这光流带着灭绝一切生机的冰冷气息,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吞噬了毛三的啸声,并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和威势,朝他当头倾泻而下!

光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先一步降临。毛三感觉自己的骨骼在呻吟,内脏被无形的大手攥紧、挤压,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脚下的冻土寸寸龟裂,碎石被无形的力量碾成齑粉。他像是狂涛怒海前的一粒微尘,渺小,脆弱,即将被彻底抹去。

生死刹那,毛三体内沉寂已久的某种力量,被这灭顶的死亡威胁彻底点燃!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的嗡鸣,自毛三体内震荡而出。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上,皮肤下的血管骤然贲张、凸起,颜色却非血红,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到极致的墨黑!这些墨黑的纹路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脊椎疯狂向上蔓延、攀爬,瞬间爬满他的脖颈,甚至在他眉心处汇聚、凝结!

一个极其复杂、充满无上威严与阴森死气的黑色符文,赫然烙印在他眉心!

阎罗印!地府之主阎罗王的印记!

它苏醒了!

就在那灭世般的惨绿光流即将把毛三彻底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阎罗印的力量爆发了!

轰!!!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在死亡谷炸开!比之前任何动静都要恐怖百倍!两股同样古老、同样霸绝的力量,在毛三身体这个狭小的“战场”内,轰然对撞!

惨绿色的青铜光流,如同咆哮的青铜狂龙,带着磨灭万物的冰冷意志,疯狂地冲击、撕扯、侵蚀。

墨黑色的阎罗之力,则如同从九幽升腾而起的冥河,死寂、沉重、带着审判和终结的威严,汹涌地反扑、吞噬、冻结。

毛三的身体成了这两股毁天灭地力量的角斗场。他整个人被两色光芒彻底淹没,悬停在半空,身体剧烈地扭曲、抽搐。皮肤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鲜血刚渗出就被恐怖的能量蒸发成血雾。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利刃同时搅动。极致的痛苦让他眼前一片空白,意识在毁灭的边缘疯狂摇曳。

“呃啊——!”非人的惨嚎从他扭曲的喉咙里挤出,却又被狂暴的能量乱流瞬间撕碎。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纠缠、碰撞、湮灭、再生!每一次碰撞都引发一次微型的能量爆炸,震得他身体如同破布般狂抖。惨绿与墨黑的光芒在他体表交替闪耀,时而绿光压过黑芒,将他映照得如同鬼魅;时而黑芒反噬绿光,让他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

就在毛三感觉自己即将被彻底撕裂、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瞬,体内那毁灭性的僵持点,陡然发生了剧变!

并非一方压倒另一方,而是那两种狂暴到极致、属性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无数次疯狂的碰撞湮灭之后,于他身体最核心、最接近崩溃的临界点上,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难以言喻的……平衡!

如同阴阳鱼首尾相衔,如同水火在某个奇点交融共生。惨绿的光流不再试图磨灭墨黑的印记,墨黑的死气也不再疯狂反扑侵蚀的绿芒。它们以毛三濒临破碎的躯体为界限,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动态的、却又无比稳定的共存状态!

毁灭性的能量风暴骤然平息。

噗通!

毛三从半空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上,激起一片尘埃。他蜷缩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气都喷出细小的血沫。汗水、血水混合着冰渣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眉心那枚墨黑的阎罗印黯淡了许多,但依旧清晰可见,而他体表残留的惨绿光芒,也如同烙印般隐隐闪烁,最终缓缓内敛。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在两大上古之力的毁灭性冲突夹缝中,硬生生撑出了一线生机,达到了一个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咳…咳咳……”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臂却抖得厉害。

“啧啧啧,有趣,真是有趣!”

一个清亮、带着戏谑玩味,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岁月沧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荡,清晰得如同直接在毛三脑海里响起。

毛三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从那道巨大的青铜门裂缝中涌出的惨绿光流并未完全消失,它们如同活物般在门前翻涌、汇聚。光芒的中心,一点刺目的亮银骤然爆发,随即迅速膨胀、塑形。

一个身影在光芒中凝聚成形。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形颀长,穿着一件样式古拙、流淌着水银般光泽的宽大长袍,衣袂无风自动。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流动的、如同水银般的光晕之下,只能隐约看到嘴角勾起的那抹玩世不恭、又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眼——并非实体,而是两团不断变幻、旋转的旋涡,里面仿佛映照着星河的诞生与寂灭,又仿佛沉淀着万古的尘埃。他并非站在地上,而是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姿态随意,仿佛这片死亡禁地是他的后花园。

镜灵!青铜门主人那件传说中法器的镜灵!

“想不到啊想不到,”镜灵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叹,水银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毛三的身体,直接落在他眉心那枚黯淡的阎罗印上,“阎罗那老东西,竟然也把手伸到这里来了?还给你这鬼医传人种下了阎罗印?他这是唱的哪一出?搅局?分一杯羹?还是……另有所图?”镜灵歪了歪头,那模糊面孔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毛三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脏腑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挣扎着半跪起来,擦去嘴角的血沫,声音嘶哑:“阎罗印…不是他给的!是我…为救白芷,冒犯了阎罗,算是给我的处罚!……”他死死盯着镜灵,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探究。这镜灵的态度太过诡异,时如敌人,时如看客,完全捉摸不透。

“哦?你还挺猛啊小伙子?”镜灵水银漩涡般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语气中的玩味更浓,“有点意思,小子胆子够肥!为了个女人,敢去捋阎罗老儿的虎须?倒是个痴情种。”他上下“打量”着毛三,像是在评估一件稀奇的货物,“难怪你能撑过刚才那一下,原来体内早就埋了颗更大的‘炸弹’。”

镜灵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肃杀,如同昆仑山巅万载不化的玄冰:“不过,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鬼医十三绝是内门损耗的祭品……这种秘密,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更不该被外人知晓!”

话音未落,镜灵那水银长袍的宽袖随意地朝着毛三一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纤细如发、却纯粹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光芒,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直射毛三眉心!速度之快,超越了思维的极限!那光芒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微微扭曲,留下一条淡淡的、灼热的真空轨迹。

致命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毛三的心脏!比之前面对那滔天绿芒时更加纯粹、更加直接!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银芒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嗡!

就在银芒即将洞穿眉心的刹那,毛三眉心那枚黯淡的阎罗印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墨黑光芒!一个微型的、由无数繁复黑色符文构成的屏障瞬间在眉心前方形成!

嗤——!

银芒精准地刺在黑色符文屏障之上!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金属被强酸腐蚀的刺耳尖鸣!

银色与黑色疯狂地相互侵蚀、湮灭!无数细小的、如同电火花般的能量碎片迸射开来,发出噼啪的爆响。毛三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尖锐冰冷的剧痛从眉心直刺灵魂深处,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被撕裂开来!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僵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响起。阎罗印凝聚的黑色符文屏障,在那道凝练到极致的银芒冲击下,终究还是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银芒如同找到缝隙的毒蛇,瞬间穿透屏障,狠狠刺入毛三的眉心!

“呃!”毛三如遭重锤轰击,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意识瞬间陷入一片空白,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眉心处,一点银芒如同活物般钻了进去,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寒和一种被彻底看穿、再无秘密可言的赤裸感。

镜灵悬浮在原地,水银长袍微微波动,模糊的面孔似乎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那道银芒并非纯粹的杀招,更像是一种霸道至极的探查和烙印。

“果然…”镜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腔调,“阎罗印虽强,但你这点可怜的修为,连它万分之一的威能都撬不动。至于我主人的秘密……嘿嘿,小子,好奇心太盛会短命的。”他看着毛三痛苦扭曲的脸,语气带着一丝嘲弄,“怎么?觉得委屈?愤怒?想救你那被阎罗老儿抓去的娘子?”

毛三的意识在剧痛中艰难地凝聚,听到“娘子”二字,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镜灵,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白芷……我一定要救她!”

“救她?哈哈哈!”镜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清越却带着无尽嘲讽的大笑,笑声在死寂的山谷中激起阵阵回音,“就凭你现在这点本事?连我一缕镜光都接得这么狼狈,还想从阎罗老儿手里抢人?你拿什么救?拿你这半吊子的鬼医十三绝?还是靠阎罗老儿随手给你盖的这个戳?”他指了指毛三的眉心,语气极尽轻蔑。

毛三咬紧牙关,指节捏得发白,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镜灵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那水银漩涡般的眼睛骤然转向毛三的左手——毛三的左手背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淡淡的、与那巨大青铜门扉上某个微小符文一模一样的印记,此刻正微微散发着幽光。

“咦?”镜灵发出一声轻咦,似乎有些意外。他身影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毛三身前,俯下身,几乎将那张模糊不清、水银流动的脸凑到毛三的手背前,仔细“端详”着那个印记。

“青铜门标记?是哪个镜灵给你的?还是那老不死的张天师给你的?还是我给你的?卧槽,我咋不记得有这回事啊!有点意思……”镜灵低声自语,语气中的玩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伸出由流动水银构成的手指,轻轻点在那枚门扉印记上。

嗡!

一股奇异而温和的波动从镜灵指尖传入印记。毛三只觉得左手背一热,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古老青铜气息的清凉力量顺着手臂经脉涌入体内。这股力量并非攻击,反而如同涓涓细流,所过之处,竟奇迹般地抚平了他体内因之前两股力量冲撞而造成的剧烈疼痛和混乱!连眉心被银芒刺入的冰寒剧痛也缓解了大半!

镜灵收回手指,重新悬浮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惊疑不定的毛三,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郑重?

“小子,看来你身上牵扯的因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得多。”镜灵缓缓道,水银般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毛三的躯体,看到了更遥远、更复杂的未来,“阎罗插了一脚,这门扉印记也选中了你……事情变得越来越好玩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几息之后,镜灵猛地一挥手!

“接着!”

一道青幽幽、非金非石、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印信凭空出现,悬浮在毛三面前。印信上缠绕着古老神秘的纹路,散发出与那青铜巨门同源的、沉重而威严的气息——青铜印!

“想救你娘子?想活命?想有朝一日掀了这青铜门?”镜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就先学会怎么用它!”

不等毛三反应,那枚青铜印骤然化作一道凝练的青色流光,“嗖”地一声,直接没入了毛三的胸口!

轰!

毛三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沉重感瞬间压在了心脏之上!仿佛一座微缩的青铜山脉被硬生生塞进了胸腔!古老、苍茫、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与坚硬的气息瞬间充斥了他四肢百骸!这股力量极其霸道,与他体内刚刚趋于平衡的阎罗印之力、以及鬼医十三绝修炼出的阴柔内息瞬间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和排斥!

“呃啊!”毛三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皮肤表面再次浮现出青黑色的诡异纹路,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新的力量加入,让他体内刚刚稳定的平衡再次变得岌岌可危,如同走钢丝一般。

镜灵悬浮在一旁,水银长袍微微波动,模糊的面孔似乎带着一丝观察实验品的冷静。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凌空对着毛三的身体虚点几下。每一次点下,都有一道细微的银色流光射入毛三体内,精准地引导着那股狂暴的青铜之力,强行梳理、压制它与另外两股力量的冲突,将其暂时约束在特定的经脉节点之中。

“沉心!静气!用你的意念去感应它,引导它!”镜灵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直接响彻在毛三的脑海深处,如同洪钟大吕,“它源自青铜门,与那门扉印记同根同源!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外来的入侵者!引导它,融入你的阎罗印力循环之中!开辟新的路径!”

毛三咬紧牙关,强忍着体内如同被无数刀片刮过经脉的剧痛,集中起全部的心神。他的意念艰难地沉入体内,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驾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他“看”到了那枚悬浮在心口上方、散发着幽幽青光的青铜印虚影,也“看”到了体内那墨黑色的阎罗印力河流和惨绿色的残余镜灵之力。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触碰那狂暴的青铜洪流,小心翼翼地引导一丝微弱的青铜之力,尝试着将其导入阎罗印力那沉重而威严的运行路径之中。

滋啦!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剧烈的排斥反应瞬间爆发!墨黑的力量与青铜之力疯狂对撞湮灭,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蠢货!谁让你硬塞了?”镜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开辟新支流!以门扉印记为桥!让它与阎罗印力并行,形成内外双环!互不干涉,却又相互守望!”

毛三心头一震,瞬间明悟。他不再强行融合,转而将意念集中在左手背那枚散发着微温的青铜门印记上。那印记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力量,微微亮起。毛三小心翼翼地引导一丝青铜之力,以门扉印记为起点,尝试着在阎罗印力主脉的旁边,艰难地开辟一条全新的、极其细微的支流通道。

这一次,虽然依旧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但排斥感明显减弱了许多!那丝青铜之力如同找到了回家的路,沿着新开辟的路径,缓缓流淌起来,虽然微弱,却异常稳定!

成了!毛三心中涌起一丝狂喜。他不敢怠慢,立刻集中全部心神,一遍遍地重复这个过程,如同最精密的工匠,一点点地开辟着新的河道,引导着那霸道沉重的青铜之力。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让他对这股新力量的掌控多一分,体内那脆弱的三角平衡也稳固一分。

当最后一丝狂暴的青铜之力被成功约束进新开辟的、环绕在阎罗印力主脉外围的循环支流中时,毛三体内那翻江倒海的剧痛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涌遍全身。虽然依旧沉重,虽然三股力量依旧泾渭分明、各自为政,但它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暂时不再互相倾轧。

他喘着粗气,浑身被汗水湿透,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口那枚青铜印的存在,感受到它蕴含的磅礴而古老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虽然暂时被约束,但一旦爆发,必将石破天惊!

“哼,勉强算是入了门。”镜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更多的还是戏谑,“知道你这小子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想掀了这扇破门,救你爷爷,顺便把你那被阎罗扣下的娘子抢回来么?”

毛三霍然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

“废话!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镜灵嗤笑一声,水银长袍无风自动,姿态更加随意,“不过,小子,就你现在这点三脚猫的道行?阎罗印用不明白,青铜印刚入门,鬼医十三绝练得也马马虎虎,扔进这门后,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顶多算块塞牙缝的点心!”

镜灵悬浮的高度拔高了几分,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而沉重,如同长辈的训诫:“听着!路还长得很!想有朝一日踏平阴曹,把你娘子七进七出抢回来,让阎罗那老东西在你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这种畅想,语气又带上了惯有的不着调,“或者嘛,实在觉得救娘子太麻烦,我看你身边那个姓葛的小辣椒也挺够劲!脾气火爆,身子骨看着也结实!你把她说通,让我寄生到她身上,咱俩做对露水夫妻也成!保证让你小子享尽艳福,哈哈哈!”

“……”毛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被这镜灵天马行空、毫无下限的提议噎得脸色发青,胸中那点刚刚因掌控新力量而升起的豪情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他看着镜灵那模糊面孔上仿佛在挤眉弄眼的得意表情,一股邪火蹭地窜上脑门。

“你这镜灵,满嘴胡来!”毛三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等我真能踏平阴曹那天,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揪出来,炼成我法器的镜灵!天天拿你照妖、辟邪、当痰盂!看你还敢不敢满口胡言!”

“哟呵?志向不小嘛!”镜灵非但不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承诺,笑得更加欢畅,水银身躯都微微波动起来,“行啊,小子!我等着!等你真有那个本事把我炼成镜灵的那天!不过嘛……”

镜灵的笑声猛地收敛,模糊的面孔转向毛三,那水银漩涡般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毛三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灵魂的审视。毛三在那目光下,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念头都无所遁形。

“……现在,”镜灵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滚去修炼!就在这昆仑山!十年!少一天,少一个时辰,少一息,都不行!”

“什么?!”毛三如遭雷击,失声叫道,“十年?!”

“不错!十年!”镜灵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你以为青铜印的力量是什么?路边捡的大白菜?不付出代价,就想掌控源自青铜门本体的力量?做梦!”

他抬手一指,一道凝练的银色光束瞬间打入毛三眉心。毛三只觉得识海一震,无数关于青铜印运用的法门、淬炼肉身的秘术、沟通昆仑地脉引动庚金之气的诀窍,如同潮水般汹涌灌入!信息量庞大到几乎要撑爆他的脑袋!

“这十年,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死亡谷深处!引昆仑地脉庚金之气淬体,以青铜印为引,打磨你的阎罗印,融汇你的鬼医十三绝!什么时候能把这青铜印如臂使指,什么时候能在这三股力量间真正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道’,什么时候才算勉强合格!”镜灵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法旨,“十年后,若还达不到我的要求……哼哼,你这身修为,连同你这身血肉魂魄,正好给我家主人当个开胃小菜!”

毛三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十年!昆仑苦寒,死亡绝地!与世隔绝!白芷还在阴曹受苦,爷爷沉睡不醒,外面的世界……他猛地抬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挣扎:“我……”

“你什么你?”镜灵粗暴地打断他,水银长袖猛地一挥!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裹住了毛三的身体,如同丢沙包一般,将他直接朝着死亡谷外围的方向抛飞出去!

“滚回去!安顿好你那点凡尘破事!十年后,滚回来见我!别让我等太久,小子!”

镜灵那混合着戏谑、不耐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的声音,在毛三急速倒飞的耳边逐渐模糊、消散。他只觉眼前景物飞速倒退,风声呼啸,身体被那股力量裹挟着,毫无反抗之力地飞出了死亡谷那令人窒息的范围。

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叶,带着一丝属于人间的、稀薄的生机。毛三重重地摔落在谷口外的雪地上,激起一片雪沫。他挣扎着爬起身,回头望去。那巨大的青铜门裂缝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合拢,只留下门扉上惨绿的符文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如同巨兽闭合的冰冷眼眸。镜灵的身影和青铜门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体内那枚沉甸甸的青铜印,以及脑海中那庞大而艰涩的传承信息,冰冷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十年……他默念着这个沉重的字眼,抹去脸上的雪水和血污,拖着疲惫不堪却蕴藏了新力量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山外走去。背影在苍茫的雪色中,显得无比渺小,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寒风卷过,吹散了他身后深深浅浅的脚印。

……

山外,时光的流逝似乎也沾染了人间的烟火气,快了许多。道观的小院里,几株老梅虬枝盘结,在料峭春寒中顽强地吐露着点点嫣红。

毛三站在院中,对面是葛洪涛、马婆婆,还有叉着腰、一脸“老娘很不爽”表情的葛若楠。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将昆仑之行的凶险与最终的十年之约简略道来,隐去了镜灵那些不着调的言语和阎罗印的深层冲突,只着重强调了力量的获取与必须付出的时间代价。

“……就是这样,我得在昆仑闭关十年。”毛三的声音很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抹沉重的疲惫和决心却无法掩饰。

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吹过梅枝的细微声响。

葛洪涛捋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锁,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十年…昆仑深处…唉,三儿,那地方…你务必万事小心!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强!”他重重拍了拍毛三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化在了这一拍之中。

马婆婆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烁,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上前一步,用力地、一遍遍地整理着毛三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仿佛想把他此刻的模样牢牢刻进心里。她的动作带着老人特有的固执和笨拙,那无声的颤抖,诉说着比任何言语都沉重的担忧和不舍。

“十年?”葛若楠的声音陡然拔高,打破了这份沉凝。她一步跨到毛三面前,仰着头,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杏眼此刻瞪得溜圆,像是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毛三,仿佛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毛三!你脑子是不是在昆仑被门夹了?十年?!你知不知道十年有多长?啊?!”

她越说越气,胸脯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戳到毛三的鼻尖:“你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呢?还闭关修炼?我看你就是想躲清静!把我们都丢下!我告诉你毛三,老娘我——”

她的话语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地炸开,充满了被撇下的委屈和愤怒。然而,就在这暴风骤雨般的指责达到最高点时,她的声音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扼住,戛然而止。

毛三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辩解,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和无声的沉重。那眼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葛若楠心头最旺的那股邪火。

她后面那句“老娘也要去!”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看着毛三那平静却仿佛背负着整个昆仑山重量的眼神,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决然,葛若楠猛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她几步冲到道观那根支撑屋檐的朱漆柱子旁,抬起穿着厚实棉鞋的脚,泄愤似的狠狠踹了上去!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刺耳。木屑和灰尘簌簌落下。

“去啊!谁拦着你了!”她背对着毛三,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带着一种强撑的、刻意拔高的尖锐,像是在吼给整个院子听,“谁稀罕跟你去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挨冻?十年?冻不死你!哼!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八抬大轿来抬老娘,老娘都不去!不去!听清楚没?不去!”

她吼完,又狠狠踹了柱子最后一脚,发出更大的“砰”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旁边的厢房,“哐当”一声重重甩上了房门。

院中再次陷入寂静。葛洪涛和马婆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心疼。

毛三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短暂、带着苦涩在他疲惫的脸上稍纵即逝。他太了解葛若楠了。这暴躁的宣言,这夸张的举动,不过是她掩饰关心和失落的方式。那“八抬大轿都不去”的狠话背后,是怕成为他的负担,是藏得极深的不舍。

他收回目光,对着葛洪涛和马婆婆,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葛叔,婆婆,家里…还有若楠,就拜托你们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千钧重托,尽在这一礼之中。

葛洪涛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发哽:“放心!三儿!家里有我们!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马婆婆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毛三直起身,看了一眼这承载了他太多温暖与牵挂的小院,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扫过老梅,扫过熟悉的屋檐。然后,他毅然转身。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道观旧木门,回到了毛草堂,也告别了邻里邻居,在门上用毛笔写上:十年避客!另外找到了村长,信封里写了符文,告知村长符文放进泉井即可,可保十年解除邪祟,保一方平安!

……凡事已了…

坐上了开往昆仑的火车,没有直达,最后转大巴车。这次没有向导,毛三也是轻车熟路。通往莽莽昆仑的崎岖山路,风雪正紧。

他紧了紧肩上那个小小的、瘪瘪的灰色布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替换的粗布衣物和一点干粮——迈开脚步,踏入了门外的风雪之中。

单薄的身影,在漫天飞卷的鹅毛大雪中,很快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移动的小黑点。心里那道观温暖的灯火、人声的牵绊,都被他决然地抛在了身后越来越浓重的风雪帷幕之外。前方的路,只有呼啸的寒风,只有冰冷的雪片拍打在脸上,只有昆仑山那沉默而狰狞的庞大轮廓,在灰白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他来时的足迹,也将他孤独前行的身影,彻底吞没在苍茫天地之间。

就在毛三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风雪拐角的那一刻。

毛三不知道的是道观那扇被葛若楠摔上的厢房木门,“吱呀”一声,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

风雪呜咽,如同离人的悲歌。那道渺小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没入了昆仑无尽的白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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