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风站在锁魂塔下,怀里的日记本已经彻底凉透,像块浸了秋露的青石。他指尖反复摩挲着封面那道浅浅的折痕——那是苏晓晓上次画栀子花时,笔尖用力过猛压出来的。丹田处的暖流还在缓缓涌动,带着栀子花的淡香,可这香气越清晰,心里的空落就越沉,像揣了块浸了水的棉絮。
“喂,傻站着当望夫石呢?”墨尘的声音从身后撞过来,带着点调侃的糙劲儿,“刚打赢仗就摆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输了呢。”
李屿风没回头,只是把日记本往怀里又按了按,声音闷闷的:“师叔,你说……她真的能醒过来吗?”
“啧,这叫什么话。”墨尘几步凑到他身边,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才布锁灵阵时被煞气刮到了嘴角,“苏丫头那灵体本源多犟啊,当初在祠堂被门主煞气裹住都能挣出个缝儿,现在跟你这守门人血脉融一块儿,还能真睡死过去?”
他拍了拍李屿风的后背,力道大得像在打夯:“再说了,玄机子不是说了吗,这叫‘阴阳相济’,不是魂飞魄散。你小子要是实在惦记,不如多练练‘唤灵诀’,说不定哪天就能把她从你丹田那小窝里喊出来唠嗑呢。”
凌霜端着盆清水走过来,鬓角还沾着点冰碴——刚才用冰盾护塔基时,被反弹的煞气冻了层薄霜。她把毛巾往李屿风脸上一按,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温柔:“先擦擦脸吧,煞气溅了一脸,快赶上墨尘师叔的络腮胡了。”
冰凉的毛巾擦过脸颊,李屿风才发现自己脸上又湿又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他抓住凌霜的手腕,眼睛亮得吓人:“师姐,你说晓晓的本源在我身体里,会不会……会不会冷啊?”
凌霜被他问得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那里的铜钱印记还泛着淡淡的金光:“傻小子,你丹田那团暖流比暖炉还热乎,她躲在里面怕是正嫌闷呢。”
她顿了顿,语气软下来:“而且你别忘了,苏丫头最不喜欢欠人情。她现在借你的身子当温床,等养足了力气,指定得变着法儿还回来——说不定明天你醒过来,就发现床头多了堆她画的鬼脸符呢。”
李屿风被这话逗得勾了勾嘴角,可笑着笑着,眼眶又有点发烫。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的金光还没散尽,隐约能看到个模糊的小影子在晃,像苏晓晓平时跟他拌嘴时,气鼓鼓跺脚的模样。
“对了,师父呢?”他突然想起玄机子,刚才打完仗就没见着人影。
“在塔顶呢。”墨尘往锁魂塔上努了努嘴,“说是要重新贴镇魂符,顺便看看那老东西有没有留下什么后手。不过你别说,赵山河这波操作还真够绝的,居然想借锁魂塔的阴气重塑肉身,这要是成了,咱师门上下怕是都得变他的下酒菜。”
凌霜皱了皱眉,接过话头:“我刚才检查塔基时,发现第三层的镇石松动了,煞气顺着石缝往外渗——虽然不多,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按理说赵山河的煞气被你的金光净化了,不该还有残留才对。”
李屿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日记本。丹田处的暖流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轻轻跳了一下,带着点急促的意味。
“我去看看。”他拎起破煞刀就要往塔上冲,却被墨尘一把拉住。
“急什么?”墨尘往他手里塞了张黄符,“你刚融合本源,气息还不稳,上去也是添乱。玄机子说了,让你先回房打坐,把那股本源之力理顺了——免得待会儿煞气没清干净,你先自己走火入魔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镇煞石,笑得一脸痞气:“放心,有你师叔在,就算塔底下钻出个阎王,我也能跟他讨价还价两句。”
李屿风还想说什么,凌霜已经推着他往厢房走:“听话,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气息。刚才你引本源之力时,经脉都快被金光撑破了,再不调息,明天怕是连剑都握不住。”
她塞给他个小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这是我刚熬的凝神汤,你回去趁热喝了。里面加了点栀子花蜜,算是……算是替苏丫头给你赔个不是,让你平白受这遭罪。”
李屿风捏着温热的布包,突然觉得丹田处的暖流又活跃起来,像是在跟他撒娇。他吸了吸鼻子,突然笑出声:“师姐,你说晓晓会不会在我肚子里偷喝这汤啊?”
凌霜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笑得弯了腰:“说不定哦,她以前就总爱抢你碗里的桂花糕。”
看着李屿风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墨尘收起玩笑的神色,往凌霜身边凑了凑:“你刚说镇石松动了?”
“嗯。”凌霜点头,脸色凝重,“而且那煞气的味道有点怪,不像是赵山河的蚀界煞,倒有点……像冥界的阴煞。”
墨尘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冥界阴煞?那老东西还跟冥界勾搭上了?”
两人正说着,锁魂塔顶层突然传来玄机子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墨尘,凌霜,上来一趟!”
***李屿风回到厢房时,天已经擦黑了。窗台上的月光像层薄霜,轻轻落在桌上的凝神汤碗里,漾起细碎的银辉。
他盘腿坐在榻上,按照玄机子教的法门慢慢调息。刚一凝神,丹田处的暖流就像被惊动的小兽,“呼”地一下散开,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窜。所过之处,那些被煞气侵蚀留下的刺痛感都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栀子花香。
他试着引导这股力量往眉心的铜钱印记汇聚,金光立刻亮了起来,映得整间屋子都暖融融的。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哼歌——是苏晓晓以前总爱唱的那首《栀子谣》,调子歪歪扭扭的,却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
“笨蛋,别光顾着傻笑啊。”那声音突然停下,带着点气鼓鼓的意味,“快把本源之力往左手聚,你破煞刀上还有煞气没清干净呢。”
李屿风猛地睁开眼,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汤碗还冒着热气。可刚才的声音那么清晰,绝不是幻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破煞刀的刀身果然还泛着层淡淡的黑气。
他赶紧凝神,引导丹田处的暖流往左手涌去。金光顺着手臂爬过刀身,那些黑气像遇到克星似的“滋滋”作响,很快就消散了。刀身映出他的脸,眉心的铜钱印记亮得像颗小太阳。
“厉害吧?”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小得意,“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净化之力,一般人我不给用的。”
“晓晓?”李屿风试探着喊了一声,心脏跳得像要蹦出来。
没有回应。
丹田处的暖流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叹气。李屿风却笑了,他能感觉到那股暖意里的温柔——是了,她还在呢,只是累了,得好好歇着。
他端起桌上的凝神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栀子花蜜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带着点熟悉的味道——以前苏晓晓总爱往他的茶水里偷偷加这东西,被发现了就耍赖,说“甜一点才好下饭嘛”。
喝完汤,他把空碗放在桌上,刚要起身,就听见窗外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抓起破煞刀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月光下,窗台上蹲着只浑身漆黑的小猫,正歪着头看他,眼睛亮得像两颗绿宝石。小猫的爪子边,放着片栀子花的花瓣,还带着晶莹的露水。
李屿风的心猛地一软。他认得这只猫,是苏晓晓以前在山脚下捡的流浪猫,取名叫“煤球”。她总说煤球的眼睛像她丢的那枚玻璃弹珠,宝贝得不行。
“是晓晓让你来的吗?”他轻声问,伸手想去摸煤球的头。
煤球却往后退了退,用爪子把栀子花推到他手边,然后“喵”了一声,转身窜进了夜色里,尾巴翘得高高的,像在跟他挥手。
李屿风捡起那片花瓣,指尖刚碰到,花瓣就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了他的掌心,顺着手臂往丹田处流去。那股暖流瞬间变得更活跃了,像是在欢呼。
他靠在窗边,看着远处锁魂塔的灯光,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与此同时,锁魂塔顶层。
玄机子正蹲在松动的镇石边,指尖捻着张符纸,小心翼翼地往石缝里塞。符纸一碰到石缝里的黑气,就“滋滋”地冒起了白烟。
“怎么样师父?”凌霜举着灯笼,照亮石缝里的景象——那里的黑气比刚才更浓了,像有生命似的在蠕动。
“有点棘手。”玄机子皱着眉,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疯了似的打转,“这煞气带着冥界的阴属性,却又比普通阴煞更烈,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淬炼过。”
墨尘往石缝里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地的瞬间就变黑了,还发出股焦糊味:“他娘的,这老东西到底跟冥界做了什么交易?”
玄机子没说话,只是从袖袋里摸出枚铜钱——跟李屿风眉心印记一模一样的铜钱,只是颜色更暗些,像是蒙着层灰。他把铜钱往石缝上一按,铜钱立刻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石缝里的黑气像是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这是……守门人信物?”凌霜惊讶地睁大了眼,“我以为除了屿风那枚,其他的早就遗失了。”
“是当年你师祖留下的。”玄机子的声音沉了下来,“他老人家临终前说过,要是有一天锁魂塔的煞气带着冥界味,就把这枚铜钱拿出来——看来他早就预料到今天了。”
墨尘挠了挠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用铜钱镇着吧?”
玄机子站起身,望着塔顶的夜空。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剩下圈淡淡的光晕,像只窥视的眼睛。
“得让屿风尽快掌握‘通冥诀’。”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赵山河能引冥界煞气,说明他背后肯定有冥界势力撑腰。咱们守着锁魂塔,就像守着道闸门,一旦这闸门破了……”
他没说下去,但谁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凌霜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冰棱——刚才凝聚的冰盾还没散去:“可屿风刚融合本源,现在学‘通冥诀’会不会太冒险?那可是能直接跟冥界打交道的秘术,一个弄不好……”
“没有时间了。”玄机子打断她,指尖轻轻敲了敲镇石,“这石缝里的煞气,每刻都在变浓。我估计最多三天,这枚铜钱就镇不住了。”
墨尘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石缝:“师父你看,这黑气好像在往一个方向流?”
三人凑近一看,果然,那些蠕动的黑气正顺着石缝往地下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玄机子的脸色瞬间变了:“不好!是‘阴脉’!”
“阴脉?”凌霜没听过这个词。
“是连接冥界和阳间的地下脉络。”墨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听说每座锁魂塔底下都压着条阴脉,用来疏导煞气——难道赵山河的目标不是重塑肉身,是想打通阴脉?”
玄机子没回答,只是快步走到塔边,往下看了眼李屿风厢房的方向。窗纸上的人影正坐在灯下,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在轻轻摩挲。
“看来,有些事该告诉这孩子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疲惫,“毕竟,他是守门人啊。”
***李屿风还不知道塔顶上的对话,他正对着日记本说话呢。
“晓晓,你知道吗?煤球刚才来找我了,还带了片栀子花。”他用指尖在日记本封面上画着圈,“它好像胖了点,看来师姐把它喂得不错。”
日记本安安静静的,没任何动静。
李屿风也不失望,继续絮絮叨叨:“师父说我的铜钱印记比以前亮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学新的秘术了。到时候我学‘飞天诀’,带着你去山顶看日出好不好?你以前总说想看一次凌晨五点的云海。”
他顿了顿,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封面,声音轻得像耳语:“其实我知道,你没走远。”
丹田处的暖流突然涌了上来,顺着喉咙往鼻尖钻,带着浓浓的栀子花香。李屿风的眼睛又有点发热,他赶紧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
“等你醒过来,我就把攒的桂花糕都给你吃。”他对着日记本晃了晃拳头,像在撒娇,“但是你得答应我,醒过来第一眼就得看我——不然,不然我就把你的鬼脸符都画成小猫!”
话音刚落,日记本的封面突然泛起一丝极淡的金光,像谁在上面轻轻呵了口气。
李屿风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看着那丝金光慢慢聚成个小小的圆点,又慢慢散开,像在点头。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钻出了乌云,悄悄爬上桌角,照亮了日记本上那道浅浅的折痕。折痕里,似乎还藏着点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像个甜甜的秘密。
而锁魂塔底层的阴影里,那枚钻进泥土的红色光点,正悄悄往阴脉的方向挪动,像条寻找猎物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