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屿风把桃木剑磨得锃亮时,日头正卡在西边的房檐上,像块烧红的烙铁。苏晓晓蹲在旁边给旺财梳毛,小狗尾巴扫过剑穗,把上面的朱砂蹭得满身都是,活像只刚从朱砂盆里打滚出来的狐狸。
“师叔,您那梅花锁扣内侧的字,真是你们仨刻的?”李屿风突然抬头,桃木剑的寒光扫过墨尘的黑袍,“我瞅着那‘机’字歪歪扭扭的,倒像是师傅用左手刻的。”
墨尘正往香案上摆符咒,闻言手一抖,黄符“啪嗒”掉在地上,正好盖住沈青梧的素描。他弯腰去捡时,李屿风瞥见他断指处的伤疤在发烫,像块刚从灶膛里捞出来的烙铁。
“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玄机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花衬衫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锁骨处那道梅花形的疤,“再磨叽今晚就让你守祠堂。”
“守就守。”李屿风把桃木剑往腰后一别,突然凑近玄机子,鼻尖几乎碰到他下巴,“师傅您老实说,当年您是不是暗恋沈学姐?不然怎么总往美术室跑,还把烟卷换成薄荷糖——”
话没说完,就被玄机子揪着耳朵拽开。老头的力气大得吓人,李屿风疼得龇牙咧嘴,却看见师傅的耳根红得像庙里的关公像:“小兔崽子,再胡咧咧就把你扔江里喂鱼!”
“我哪胡咧咧了。”李屿风揉着耳朵嘟囔,“校史记载1937年冬天,有个穿花衬衫的美术先生总在沈青梧窗下徘徊,还往她书里夹薄荷糖——这描述跟您现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为了盯梢!”玄机子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香案上的烛火直打颤,“阴傀门的人总在美术室附近晃,我不去盯着难道让你师叔单枪匹马去送命?”
“可沈学姐日记里写‘玄机先生的薄荷糖比烟卷好闻’,还画了个脸红的小人。”苏晓晓举着从博物馆借来的日记残页,字正腔圆地念,旺财在她怀里配合地“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附和。
玄机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转身就往灶房跑,花衬衫的后摆扫过香案,带倒了墨尘刚摆好的符咒。墨尘捡起符咒时突然低笑出声,黑袍上的银线在夕阳里闪着光:“他当年确实把烟卷换成了薄荷糖,说是怕呛着青梧。”
“我就说嘛!”李屿风拍着大腿笑,“师傅您藏得够深啊,这都快百年了还脸红——”
话没说完,就见玄机子举着锅铲从灶房冲出来,锅铲上还沾着炒焦的符咒灰:“李屿风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把你那桃木剑折成三段当柴烧!”
李屿风笑着蹿到凌霜身后,师姐伸手拦住玄机子,冰魄剑在指尖转了个圈:“师傅您别恼,屿风也是好奇。”她突然话锋一转,眼神往墨尘那边飘,“再说当年若不是墨尘师叔把捐款藏错地方,也不用劳烦您天天往美术室跑不是?”
墨尘正往画具箱上贴符咒,闻言手一顿,符咒歪成了扭秧歌的姿势:“我那是……记错了夹层。”
“是记错了还是故意让沈学姐去取?”李屿风从凌霜身后探出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我瞅着画具箱底层的夹层比上层隐蔽多了,您这‘记错’怕不是给沈学姐递暗号?”
墨尘的黑袍突然鼓起来,祠堂里的烛火“呼”地矮了半截。他猛地转身,黑袍扫过香案,把沈青梧的素描吹得漫天飞。李屿风伸手去接,却见其中一张背面用朱砂画着道符,符尾拖着个小小的“尘”字,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机”字,像是玄机子后来添上去的。
“这符……”李屿风捏着素描纸的手突然发紧,“是‘同心符’?”
玄机子的锅铲“哐当”掉在地上,他盯着那张素描,花衬衫的领口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十里地。墨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断指处的伤疤渗出点血珠,滴在画具箱的梅花锁扣上,“滋”地冒出缕白烟。
“别瞎猜。”玄机子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弯腰去捡锅铲时,李屿风看见他后颈的皮肤在发烫,隐约浮出个符咒的印记——和沈青梧日记里夹的那张护身符一模一样。
“师傅您后颈这是……”
“当年被阴傀门的人打的。”玄机子猛地把衣领拽起来,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李屿风突然提高声音,手里的素描纸被攥得发皱,“这是‘锁魂符’的变种,能把自己的阳气渡给别人!您当年是不是用这个……”
“够了!”玄机子突然吼出声,祠堂里的烛火“啪”地全灭了,只剩下窗外油菜花田的余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花衬衫下的伤疤在渗血,染红了指缝间的锅铲柄。
墨尘突然抬手按住玄机子的肩膀,黑袍上的银线发出细碎的响声:“让他知道也无妨。”他转向李屿风,断指轻轻点着画具箱,“当年阴傀门的人给青梧下了‘蚀魂咒’,不承认偷捐款就会魂飞魄散。你师傅用‘锁阳符’把自己的阳气渡给她,才让她多撑了三天。”
李屿风突然想起校史里那句“沈青梧死前三天仍在坚持上课”,原来不是坚持,是被玄机子用阳气吊着命。他看着师傅后颈若隐若现的符咒印记,突然明白为什么玄机子总爱穿敞领的花衬衫——那印记在领口下藏得正好,既不会被人发现,低头时又能看见。
“那最后……”
“最后她把捐款转移给了地下党。”墨尘的声音低了下去,黑袍垂落下来,遮住了断指,“她上吊前咬破手指在画具箱上画了‘平安符’,说这样我们就不会被阴傀门的人找到。”
祠堂里突然静得可怕,只有油菜花田的风穿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沈青梧在哭。李屿风看着玄机子紧绷的背影,突然觉得那道梅花形的伤疤不该长在锁骨上,该长在自己心里——他之前还总拿这事调侃师傅,现在才知道那伤疤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师傅,对不起。”李屿风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素描纸被冷汗浸得发软。
玄机子没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花衬衫的后摆轻轻晃了晃,像片被风吹动的荷叶。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哑着嗓子说:“去把烛火点上,今晚还得守着画具箱。”
李屿风摸出打火机时,指尖在发抖。火苗舔上烛芯的瞬间,他看见玄机子正用锅铲轻轻敲着画具箱的梅花锁扣,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墨尘站在旁边,黑袍上的银线映着烛光,在地上织出张细碎的网,把三人的影子都网在里面。
“对了师傅,”李屿风突然想起什么,忍着笑说,“沈学姐日记里说您画的梅花像狗啃的,还说要教您——”
“李屿风你给我滚出去守大门!”
玄机子的吼声震得烛火直晃,李屿风大笑着蹿出祠堂,却在门口停住脚步。他听见里面传来锅铲碰响画具箱的声音,很轻,像有人在说悄悄话。回头时,正好看见月光落在画具箱的梅花锁扣上,那三道刻痕在光里泛着暖黄,像是三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风从油菜花田吹过来,带着淡淡的花香。李屿风摸了摸腰后的桃木剑,突然觉得今晚的守夜不会太难熬。毕竟有些往事就算被问起时会脸红、会发火,藏在心底的那点温柔,也总能透过时光的缝隙,悄悄漫出来,像这油菜花的香,不浓,却能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