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蛇窟”内湾的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种金属熔毁后的刺鼻气味。墨云舟在楚晚莹和几名残存部下的搀扶下,勉强站立,听着那名从“逐风”号泅渡而来的军官带来的噩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郁结的气息几乎让他再次晕厥。
“陛下……猎苑……”他声音嘶哑,几乎无法成言。南海的胜利,是用“逐风”号的沉没、无数将士的鲜血,以及他自身几乎油尽灯枯的代价换来的,可转眼间,京城的惊雷已然炸响,而且直指萧景琰的安危!
楚晚莹紧紧扶住他,她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快速对那军官道:“消息确认了吗?京城现在情况如何?娘娘可还安好?”
军官喘息着摇头:“夫人,消息是最高密级鹞鹰传书,确认无误!猎苑爆炸详情未知,只知陛下身陷其中。京城……京城已由凌云大人和秦岳将军暂时控制局面,封锁消息,但……但恐人心浮动!娘娘刚生产完毕,身体虚弱,具体情况……不详!”
不详!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墨云舟和楚晚莹的心底。沈清辞刚刚生产,就面临如此巨变,还要稳定朝局……
“必须立刻回援!”墨云舟强压下喉头的腥甜,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却牵动全身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
“侯爷!您的伤……”副将焦急道。
“我的伤死不了!”墨云舟低吼,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内湾,“立刻清点所有还能航行的船只,集结伤员,能动的战舰立刻编队!赵破虏呢?”
“赵将军……他为了挡住最后那波铁傀,力战……殉国了。”一名士兵哽咽道。
墨云舟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脸颊肌肉剧烈抽搐。赵破虏,那个憨直勇猛的汉子……又一个袍泽倒下了。
“侯爷!”就在这时,另一名负责搜查的校尉快步跑来,脸上带着急迫,“我们在基地西北角发现一个隐蔽的小型船坞!里面有一艘特制的快船不见了!根据俘虏交代,那是墨渊预留的最后逃生通道,就在山腹爆炸前一刻,有少量死忠护卫着一个人登船离开了!看方向……是往西南风暴区去了!”
“墨渊没死?!”墨云舟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这个祸首,竟然在那种程度的爆炸下还能逃脱!
“西南风暴区……‘遗落之境’?”楚晚莹蹙眉低语,“我隐约听俘虏提起过,那是墨家传说中的一处海外隐秘据点,据说危机四伏,但也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绝不能让他逃到那里!”墨云舟斩钉截铁,“他若不死,凭借其影响力和对墨家机关的掌握,迟早会卷土重来!届时,大靖永无宁日!” 他看向副将,“我们还有哪艘船速度最快,能进行追击?”
副官面露难色:“侯爷,我军战舰大多受损严重,‘逐风’号已毁,‘破浪’号舵机受损,航速大减……唯一还能保持较高航速的,只有那艘俘获的黑莲轻型突击舰‘飞鱼号’,但它体型较小,火力弱,而且……西南风暴区海况极其恶劣……”
“就用‘飞鱼号’!”墨云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准备!抽调还能战斗的人手,补充弹药和给养!一炷香后出发!”
“云舟!你的伤……”楚晚莹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他此刻的状态,实在不宜再经历海上颠簸和可能发生的接舷战。
墨云舟反手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晚莹,我必须去。于公,墨渊是帝国心腹大患,绝不能放虎归山;于私……他终究是我的父亲,这份孽缘,必须由我亲手了断。”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你留下,协助清理战场,安抚伤员,然后……乘‘破浪’号尽快返回京城。清辞和陛下那边,更需要你。”
楚晚莹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等你回来!一定要小心!” 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药囊中又取出几瓶丹药塞进他怀里,“红色内服镇痛护心,白色外敷止血生肌,黑色……是解毒丹,防备万一。”
墨云舟深深看了她一眼,将丹药收起,随即在部下的搀扶下,毅然登上了那艘缴获的、船体修长、涂装成暗黑色的“飞鱼号”。
一炷香后,“飞鱼号”如同离弦之箭,驶出了浓烟弥漫的“海蛇窟”内湾,朝着西南方向,那片已知海图上标注着巨大风暴符号的区域疾驰而去。
海上的追逐开始了。
“飞鱼号”果然速度极快,轻捷的船身破开波浪,将仍在燃烧的“海蛇窟”远远抛在身后。墨云舟不顾伤势,坚持站在船头,手持窥远镜,死死盯着前方海平面。
“侯爷,发现目标!右前方约十里,那艘银灰色的快船!”了望哨高声喊道。
墨云舟调整窥远镜,果然看到一个小点正在海浪中起伏,正是俘虏描述的那艘特制快船!它似乎也发现了追兵,正全力加速。
“全速前进!咬住它!”墨云舟下令。
两艘船一前一后,在蔚蓝的海面上展开了生死时速。距离在一点点拉近,但前方海天的颜色也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原本的湛蓝逐渐被一种铅灰色所取代,远处的云层低垂翻滚,隐隐有电光闪烁。风势也开始加大,吹得船帆猎猎作响。
“侯爷,前面就是风暴区边缘了!海浪会越来越大!”舵手大声提醒,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继续追!”墨云舟面沉如水。他注意到,墨渊的快船似乎对这片海域颇为熟悉,航行轨迹巧妙地避开了一些明显的暗流和漩涡。
又追了近半个时辰,距离已经缩短到弩炮的有效射程之内。墨渊的快船似乎也知道无法单纯依靠速度摆脱,开始进行之字形机动,试图干扰瞄准。
“砰!”“飞鱼号”率先开火,一枚弩矢带着尖啸掠过对方船尾,激起一道水柱。
对方也开始还击,但火力明显薄弱,只有船尾装备的一具小型弩炮,准头也差。
“瞄准它的船舵和帆缆!”墨云舟冷静指挥。他要的是俘获或者逼停,而不是击沉,他需要确认墨渊的生死,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得到关于京城阴谋的更多信息。
“飞鱼号”的水手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尽管风浪渐大,船身颠簸,依旧操炮娴熟。几次齐射后,一枚火油弹终于命中了对方主桅的帆缆,火焰迅速蔓延开来,虽然很快被对方水手扑灭,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距离进一步拉近,已经可以清晰看到对方甲板上那些严阵以待、身穿黑色劲装的墨家死士,以及被他们簇拥在船尾中央的那个身影——正是衣衫破损、脸色苍白、似乎也受了伤的墨渊!
墨渊也看到了站在“飞鱼号”船头的墨云舟,隔着数百步的海浪,他的眼神阴冷得如同毒蛇。
“逆子!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墨渊的声音借助某种简易的传声筒,在风浪中隐隐传来,带着无尽的怨恨。
墨云舟深吸一口气,朗声回应,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清晰无比:“墨渊!放下武器,投降吧!你已穷途末路!告诉我京城猎苑的阴谋,或许陛下会念在你曾有功于社稷,留你一个全尸!”
“哈哈哈!”墨渊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有功于社稷?萧景琰小儿也配?至于京城……呵呵,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这大靖的天,要变了!想让我投降?做梦!我墨渊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他猛地一挥手,对身边的死士吼道:“释放‘黑水’!转向,冲进风暴眼!”
几名死士立刻抬出几个密封的陶罐,奋力砸向海面!陶罐破碎,里面涌出大量粘稠的、墨黑色的液体,迅速在海面上扩散开来,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是火油!小心!”墨云舟脸色一变。
果然,下一刻,几支火箭从墨渊的船上射向那片黑色油污!
“轰!”海面瞬间被点燃,形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阻挡在“飞鱼号”前方!
与此同时,墨渊的快船借助这一下阻滞,猛地调整方向,不再沿着风暴区边缘航行,而是义无反顾地朝着那片乌云最浓密、电闪雷鸣最剧烈的中心区域冲去!那里,显然就是九死一生的风暴眼!
“他想借风暴脱身!或者……同归于尽!”舵手惊呼。
眼前是燃烧的海面,前方是毁灭性的风暴。墨云舟看着那艘决绝地冲向死亡区域的快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随即被决然取代。
“绕开火墙!追上去!”他几乎是咬着牙下达了命令,“绝不能让他消失在风暴里!所有人员,固定好自己,准备抗击风浪!”
“飞鱼号”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险之又险地绕开了那片燃烧的海域,然后,这艘相对小巧的舰船,也跟着一头扎进了那片仿佛连接着地狱入口的恐怖风暴区!
一进入风暴区,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世界。刚才还是风和日丽,转眼间便是狂风怒吼,巨浪滔天!小山般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砸向“飞鱼号”,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甲板上瞬间就被海水淹没。粗大的桅杆在狂风中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天空漆黑如墨,只有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这片狂暴的海洋,以及前方那艘在浪涛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般的银色快船。
“稳住舵!注意暗流!”墨云舟死死抓住船舷的栏杆,他的伤口在剧烈的颠簸中被再次撕裂,鲜血浸透了绷带,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的目标。
两艘船在这片天地之威中,如同两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进行着最后、也是最危险的追逐。
距离在一点点拉近。风暴似乎对双方都是公平的折磨。
在一次闪电划过的瞬间,墨云舟清晰地看到,墨渊的快船被一个巨大的浪头狠狠拍中,船体剧烈倾斜,甲板上的几名死士瞬间被卷入了海中!墨渊本人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全靠抓住缆绳才稳住身形。
机会!
“靠上去!准备接舷战!”墨云舟怒吼,声音在风浪中几乎微不可闻,但身旁的士兵看懂了他的手势。
“飞鱼号”顶着狂风巨浪,艰难地、一点点地逼近了那艘失控的银色快船。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终于,在一次两船被浪头同时托起的瞬间,“飞鱼号”上的水手奋力抛出了钩锁和跳板!
“铛!”钩锁抓住了对方船舷!
“为了大靖!杀!”残存的、最能战的大靖水兵们,发出怒吼,顺着摇晃剧烈的跳板,悍不畏死地冲向了墨渊的座船!
最后的白刃战,在这仿佛世界末日的风暴中心,惨烈上演!
墨云舟也拔出了佩剑,准备亲自加入战团。然而,就在他踏上跳板的那一刻,异变再生!
一直站在船尾,看似强弩之末的墨渊,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他猛地扯开了自己破损的外袍,露出了里面一件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奇特甲胄,甲胄的胸口,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正在发出不祥红光的晶石!
“小心!他有诈!”墨云舟厉声警告,但已经晚了!
墨渊狂笑着,用尽最后的力量,一掌拍在胸口的红色晶石上!
“嗡——!”
一股无形但极其强大的冲击波,以墨渊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大靖水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口喷鲜血倒飞回来,摔在“飞鱼号”的甲板上,生死不知。连接两船的跳板和部分钩锁,也在这一刻纷纷崩断!
“飞鱼号”和墨渊的快船,被这股冲击波和紧接着的一个巨浪,再次狠狠推开!
墨云舟在跳板崩断的瞬间,奋力一跃,险之又险地落回了“飞鱼号”剧烈摇晃的甲板,但他亲眼看到,墨渊在发出那一击后,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软软地瘫倒在地,被几名忠心的死士拼死拖住。而那艘银色快船,则借着这股推力和大浪,速度陡然增加,如同脱缰的野马,更加深入地冲向了风暴最猛烈的核心区域,转眼间就被更加浓密的乌云和狂暴的雨幕所吞噬,再也看不见踪影……
“追!继续追!”墨云舟不甘地吼道。
“侯爷!不行了!风暴太强了!再追下去,我们全得交代在这里!”舵手死死把着舵轮,脸色惨白地大喊,“船体多处漏水,主桅有裂痕!我们必须立刻退出风暴区!否则……”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个前所未有的巨浪如同山岳般从侧面压来,“飞鱼号”瞬间被抛起,又狠狠砸落,甲板上的一切都在滑动、翻滚。
墨云舟看着墨渊快船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咆哮的风暴和毁灭的气息。他知道,舵手说的是对的。继续追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了湿滑冰冷的甲板上。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感受到船只正在艰难地调头,逃离这片死亡海域……
墨渊,是葬身于这场恐怖的风暴,还是侥幸凭借着那最后的诡异手段和死忠护卫,真的逃往了那个传说中的“遗落之境”?
这个疑问,如同眼前这片尚未平息的风暴,沉重地压在了所有幸存者的心头。而京城的危机,此刻恐怕已经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