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大的遗体被小心地安置在船舱底层,用干净的帆布覆盖,准备寻一个合适的海岛安葬。海鹞号在风暴过后的余波中艰难地漂浮着,船体多处破损,水手们正全力抢修,气氛沉重而压抑。
楚晚萤站在船头,望着茫茫无际、依旧起伏不定的海面,心中充满了对前路的迷茫。失去了经验丰富的向导,仅凭一张残缺的古老海图和郑老大那份粗略的航线图,想要找到星陨谷,无异于大海捞针。
墨云舟走到她身边,将那半张从郑老大行囊中找到的皮质海图递给她,神色凝重:“郡主,你看这里。”他指着海图边缘那片被漩涡和风暴符号包围的海域,以及那个残缺的朱砂字,“…墟。结合我们已有的线索,以及郑老大生前提到过的传说,这个地方,或许不叫星陨谷,或者…星陨谷只是它的一部分。它的全名,可能叫做‘归墟’或者类似的名字。”
“归墟?”楚晚萤蹙眉,她似乎在一些极其古老的典籍中看到过这个词,传说那是众水汇聚之地,深不见底。
“这只是猜测。”墨云舟道,“但这张海图材质特殊,绘制手法古老,绝非近代之物,更非郑老大所能拥有。我怀疑,这可能是他年轻时那次冒险,从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手中得到的。他或许正是因为拥有此图,才知道一些通往危险海域的路径,但也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当然,黑莲船的袭击主要目标是我们,他只是不幸被卷入。”
“杀身之祸…”楚晚萤咀嚼着这个词,目光投向鹭岛的方向,“先生认为,郑老大的死,可能与鹭岛那些人也有关?”
“不无可能。”墨云舟眼神锐利,“我们寻找向导并非绝密,有心人稍加打探便能知晓。若有人不想我们找到星陨谷,除掉向导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甚至…那黑莲船能如此精准地在风暴中找到我们,恐怕也非巧合。”
一股寒意自楚晚萤脊背升起。敌人不仅在陆地上势力庞大,在海上同样手眼通天!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楚晚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向导,海图残缺,我们连方向都难以辨认。”
墨云舟沉吟道:“为今之计,一是尽快修复船只,二是想办法补充淡水食物,三是…寻找新的向导,或者,从这半张海图和郑老大的遗物中,找到更多线索。我记得郑老大提到过他住在附近的一个渔村,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他或许还有家人或徒弟。”
就在这时,负责了望的水手突然喊道:“左前方发现岛屿!有炊烟!”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望去。果然,在左舷方向的海平线上,出现了一座绿意盎然的岛屿轮廓,岛屿上空,依稀可见几缕淡淡的炊烟。
“是天妃岛!”一名熟悉这片水域的水手兴奋地喊道,“岛上有淡水,还有个不大的渔村,我们可以在那里修整补充!”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海鹞号调整方向,朝着天妃岛缓缓驶去。
靠岸的过程颇为艰难,船体受损影响了操控,但最终还是安全地停靠在了岛屿南侧一个天然的小港湾里。岛上村民见到有外来船只,尤其是看到海鹞号上明显的战斗痕迹后,都显得有些警惕。直到赵擎出面,表明商队身份,并拿出银钱表示愿意支付酬劳购买物资和聘请人手帮忙修船后,村民们的态度才缓和下来。
在村民的指引下,楚晚萤和墨云舟找到了村中族长,一位须发皆白、但眼神清亮的老者。
“你们要找郑老大?”老族长听到郑老大的名字,叹了口气,“唉,郑老大是个好人啊,也是我们这一带最好的船老大…没想到…天妒英才啊。”他显然已经从先一步上岸的水手那里听说了郑老大遇难的消息。
“族长节哀。”楚晚萤道,“我们此番前来,一是想妥善安葬郑老大,二是…想打听一下,郑老大家中可还有亲人?或者,他可有徒弟?”
老族长摇了摇头:“郑老大老伴去得早,只有一个儿子,叫郑小海,也在海上讨生活,不过不像他爹那么敢闯,主要在近海捕鱼。至于徒弟…倒是有几个,但都没学全他的本事就各自谋生去了。”他顿了顿,看向楚晚萤和墨云舟,目光中带着审视,“几位远道而来,又遭遇如此变故,想必不只是寻常行商吧?郑老大他…是不是因为带了你们去那片‘鬼海’,才…”
墨云舟上前一步,拱手道:“老族长明鉴。实不相瞒,我等确有要事需前往那片海域寻找一物,关乎人命。郑老大是为助我们而罹难,我等心中愧疚难安。若郑小海兄弟在家,我们想当面致歉,并看看有无能帮衬之处。”
老族长沉吟片刻,道:“小海今天一早就出海了,估摸着傍晚能回来。你们先在村里安顿下吧。至于那片鬼海…”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敬畏之色,“你们这些外乡人,还是少去为妙。那里不仅有吃人的风浪和鬼船,还有…‘鲛人’!”
“鲛人?”楚晚萤和墨云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异。
“是啊!”老族长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老辈人都这么说!那星陨谷…哦,你们外乡人可能叫别的名字,反正就是那片雾海最深的地方,是鲛人的地盘!它们半人半鱼,会在雾里唱歌,迷惑水手,把船引向礁石,然后拖走落水的人吃掉!郑老大年轻时能活着回来,那是妈祖保佑!你们啊,听我一句劝,别再去了!”
鲛人?唱歌?迷惑水手?这传说听起来荒诞,但却与郑老大之前描述的“女人哭又像是唱歌的声音”不谋而合!
楚晚萤心中一动,追问道:“族长,您可知那鲛人唱歌,具体是什么情形?除了迷惑人,可还有别的什么传说?比如…它们是否守护着什么宝物?”
老族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宝物?这倒没听说…不过,传说里倒是提过,鲛人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它们居住的深海里有美丽的珊瑚和发光的石头…但这些谁见过?都是骗小孩子的罢了!你们不会是冲着这些去的吧?那可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墨云舟连忙道:“族长误会了,我们并非为了财宝。只是家中亲人罹患奇症,需一种海外灵药,据说可能生长在那片海域的岛屿上,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老族长将信将疑,但也没再多问,安排他们在村里闲置的屋舍住下。
傍晚时分,一艘小渔船驶回港湾,船上跳下来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眉眼与郑老大有几分相似的年轻汉子,正是郑小海。他听闻父亲的死讯,如遭雷击,虎目瞬间通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猛地看向楚晚萤和墨云舟,眼神充满了愤怒与怀疑。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爹!”郑小海低吼道,如同受伤的野兽。
赵擎上前一步,挡在楚晚萤身前。楚晚萤却示意他退开,她走上前,对着郑小海深深一福:“郑兄弟,令尊是为帮助我们而遭遇不测,我等难辞其咎。任何责罚,我们都愿承受。这是抚恤银两,请务必收下。”她示意赵擎捧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郑小海看也不看那银袋,死死盯着楚晚萤:“钱?钱能让我爹活过来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去那片鬼海?我爹一辈子小心,从不深入那片雾海,是不是你们逼他的?!”
“小海!不得无礼!”老族长呵斥道。
墨云舟叹了口气,走上前,将那张残缺的皮质海图取出,递给郑小海:“郑兄弟,你看看此物,可曾见过?”
郑小海目光落在海图上,先是一愣,随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一把抢过海图,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古老的皮质和纹路,声音发颤:“这…这是我爷爷的图!我爹找了它一辈子!它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原来,这海图竟是郑家祖传之物!郑老大的父亲,也就是郑小海的爷爷,曾是几十年前这一带最有名的探险船老大,据说曾真正进入过星陨谷并活着回来,绘制了这张海图。但在一次出海后便再未归来,海图也随之失踪。郑老大毕生心愿之一,就是找回父亲的海图,并完成父亲未竟的探险。
“我爹…我爹他一定是认出了这是爷爷的图,才会答应给你们带路的…”郑小海捧着海图,泪流满面,之前的愤怒被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楚晚萤和墨云舟也为之动容。没想到这海图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郑小海抹了把眼泪,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你们…你们一定要去那个地方?”
楚晚萤郑重地点了点头:“非去不可,关乎至亲性命。”
郑小海沉默良久,终于咬牙道:“好!我带你们去!”
众人都是一愣。老族长急忙道:“小海!你疯了!你爹已经…”
“族长,我爹的心愿就是找到爷爷的踪迹,揭开星陨谷的秘密。”郑小海打断他,举起手中的海图,“现在海图找到了,我不能让我爹白死!而且…”他看向楚晚萤和墨云舟,“我相信我爹的眼光,他肯带你们去,你们一定不是坏人。我去,既是为了完成我爹的心愿,也是…为了弄清楚,我爹和我爷爷,到底在那里面遇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通信的暗卫匆匆跑来,脸色极其难看,将一支小小的竹管递给楚晚萤:“郡主,京里来的…最紧急的鹞鹰传书!”
楚晚萤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她迅速打开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上面是岩生潦草到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只有触目惊心的八个字:
“太子危!娘娘行险针!速归!”
楚晚萤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被旁边的墨云舟及时扶住。纸条从她指间滑落,飘落在沙滩上。
“郡主!”赵擎惊呼。
墨云舟捡起纸条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楚晚萤稳住心神,推开墨云舟的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决绝,她看向郑小海,一字一句道:“郑兄弟,船只修复需要几日?”
郑小海被她的眼神震慑,下意识回道:“最快…也要三天。”
“好!就三天!”楚晚萤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三天后,无论能否找到星陨谷,我们都必须返航!”
她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东宫之中,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太子,和那个为了救他而不惜以身犯险的妹妹。
时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紧迫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