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疾行,穿过重重宫门,直抵东宫。往日肃静中带着一丝端穆的太子居所,此刻却被一种压抑的恐慌笼罩。宫人内侍们垂首屏息,往来匆匆,脸上俱是惊惶之色。
萧景琰与楚晚宁甫一踏入殿内,一股混杂着浓郁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腥甜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数名太医正围在太子萧允翊的床榻前,低声商议,额上皆见冷汗。
“参见陛下,宸贵妃娘娘!”见到帝妃驾临,太医们慌忙跪倒。
“太子情况如何?”萧景琰声音沉冷,目光已越过众人,落在龙床之上。
只见年仅六岁的萧允翊躺在锦被之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微弱。更令人心惊的是,在他额角、颈侧等皮肤薄嫩之处,隐隐可见数道细如发丝、若隐若现的青黑色纹路,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活物。他双目紧闭,眼珠却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口中不断发出模糊的呓语:
“镜子…碎了…父…父亲…别走…黑…好黑…”
那声“父亲”,咬字含糊,却带着一种异常的眷恋与恐惧,绝非平日对萧景琰的称呼。萧景琰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楚晚宁的心也随之一沉。
“回陛下,”太医院院判颤声禀报,“太子殿下突发高热,脉象浮数躁急,时而又沉涩难寻,似有外邪内侵,又似…似有旧疾引动,臣等用了清热安神的方子,却如石沉大海,不见效用。这…这身上的纹路,更是闻所未闻…”
楚晚宁已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搭上萧允翊滚烫的腕脉。她的指尖甫一接触,便感觉到一股阴寒滑腻的气息顺着脉象试图侵袭而来,与她自身温醇平和的楚家内力一触即退,却如附骨之疽,盘踞在太子经脉深处。
“这不是普通的风寒高热!”楚晚宁收回手,面色凝重,“是蛊毒残留!宇文玥虽死,他种下的‘蚀心蛊’子蛊虽除,但其毒性阴狠,早已侵蚀殿下根基,更有部分蛊毒精华,可能与殿下血脉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融合,潜伏了下来。如今受外界刺激,或是宇文玥死前留下的某种后手被触发,故而爆发!”
“血脉融合?”萧景琰眼神锐利如刀,“是因为他的生父…”
楚晚宁默默点头。萧允翊是宇文玥的亲生骨肉,这层血缘关系,使得蛊毒在他体内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变化。
“可能根治?”萧景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若太子体内始终埋着这样一颗毒瘤,不仅其性命堪忧,更关乎国本稳定。
楚晚宁沉吟片刻,看向那些太医:“你们先用我开的方子:犀角三分磨汁,配合黄连、黄芩、栀子……再加一味朱砂安神。速去煎来,先稳住殿下心神,压制毒性躁动!”她快速口述了一个药方,太医连忙记下,匆匆而去。
吩咐完后,楚晚宁才转向萧景琰,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陛下,寻常解毒之法,恐难根除。这已非单纯蛊毒,更像是一种…基于血脉的阴邪诅咒。需找到其根源,或是以至正至阳之力,徐徐化之。或许…《楚门医案》中,能有线索。”她想起了医案中那些关于疑难杂症、甚至涉及一些诡谲症状的记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陛下,娘娘,安宁郡主与墨云舟先生在宫外求见,言或许有法缓解太子症状。”
萧景琰与楚晚宁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他们刚回东宫不久,墨云舟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宣。”
片刻后,楚晚萤与墨云舟快步而入。楚晚萤脸上带着急切,而墨云舟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玉盒。
“参见陛下,娘娘。”两人行礼。
“墨先生消息倒是灵通。”萧景琰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墨云舟微微一笑,坦然道:“陛下恕罪。草民在澄心园外,偶遇前往太医署取急药的内侍,听闻太子殿下突发急症,症状奇特,联想到宇文玥之手段,心中有所猜测,故冒昧前来,或能略尽绵薄之力。”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盒,“此乃我墨家‘观星’一脉秘制的‘清心镇魂散’,虽不能根治奇毒,但对于稳定心神、压制邪祟躁动,颇有奇效。或可暂解太子殿下呓语惊厥之苦。”
楚晚宁看向那玉盒,并未立刻接过,而是问道:“墨先生似乎对宇文玥的手段颇为了解?可知此症根源究竟为何?”
墨云舟看向床榻上痛苦呻吟的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悯,随即道:“宇文玥精通蛊毒与一些失传的阴邪咒术。他欲将太子其操控于股掌之间,所下手段必然狠辣非常。据我推测,这并非简单蛊毒残留,极可能是‘血脉同源咒’的一种变体。”
“血脉同源咒?”楚晚宁蹙眉,她并未听过此名。
“一种极其恶毒的咒术,”墨云舟解释道,“施术者以自身精血为引,混入蛊毒或其他邪物,种于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体内。此咒平时潜伏,一旦施术者死亡,或其主动引动,便会爆发。中咒者不仅会承受剧痛,严重者心神会被施术者残存的意念侵蚀,甚至…可能成为其复生的容器或媒介。”
“复生容器?!”楚晚萤失声惊呼,殿内众人皆感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萧景琰眼中杀机毕露:“宇文玥已化为飞灰,他还想如何复生?!”
墨云舟摇头:“并非真正的死而复生。更可能是一种…执念的延续,或者借助太子殿下的身体与身份,完成其未竟的野心。太子殿下如今的呓语,恐怕就是宇文玥残存意识的影响。”
楚晚宁走到床边,再次仔细查看萧允翊身上的青黑纹路,又结合墨云舟所言,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她看向墨云舟手中的玉盒:“先生的‘清心镇魂散’,可能隔绝此影响?”
“可暂时压制,争取时间。”墨云舟将玉盒递上,“但根除之法,仍需找到咒术的核心,或是如娘娘先前所言,以至正至阳之力,洗涤血脉,净化咒力。”
楚晚宁接过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少许莹白如雪、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散。她以银针挑取少许,仔细查验,确认无毒且药性中正平和,这才小心地用温水化开少许,亲自喂萧允翊服下。
药散见效极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萧允翊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许,脸上的潮红稍退,虽然依旧昏睡,但那令人不安的呓语却明显减少了。
萧景琰见状,紧绷的神色稍缓,但眼中的忧虑却更深了。太子的问题,如同另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比之锁龙井亦不遑多让。
“墨先生,”楚晚宁看向墨云舟,目光湛然,“你既知此咒,可知破解之道?那‘以至正至阳之力洗涤血脉’,具体所指为何?莫非…也与那‘净尘莲’有关?”
墨云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娘娘果然心思敏捷。不错,‘净尘莲’至阳至净,其力量恰是这等阴邪咒术的克星。即便找不到完整的莲花,若能得其些许枝叶花粉,或许也能炼制出化解此咒的丹药。除此之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或许还有一法。宇文玥施此咒,必有媒介之物留存,可能是一件他常年佩戴的贴身物品,或是蕴含他强大执念的物件。若能找到并毁去,亦可大大削弱咒力,至少能保太子殿下性命无虞,不再受其残念侵扰。”
贴身物品?强大执念?
楚晚宁与楚晚萤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异口同声:
“镜子!”
宇文玥作为“镜中人”,那面神秘的镜子,几乎是他身份的标志,必然是其执念凝聚之物!
“那面镜子,如今在何处?”萧景琰立刻追问。当年林婉儿事发,宫中曾搜查过,并未找到那面传说中的镜子。
楚晚萤努力回忆:“我在他身边时,也只见他偶尔对空自语,并未见过实体铜镜。或许…那镜子并非实物,或者,被他藏在了极其隐秘之地。”
线索似乎又断了。
就在这时,服了药安稳片刻的萧允翊,忽然又躁动起来,他猛地抓住楚晚宁正在为他擦拭冷汗的手腕,眼睛骤然睁开!那双原本清澈的童眸,此刻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灰翳,瞳孔深处仿佛有漩涡转动。他盯着楚晚宁,嘴唇翕动,发出的却是一个低沉、扭曲、完全不属于孩童的嗓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嘲弄:
“楚…晚…宁…你们…毁我大计…锁龙井…太子…皆是我的…棋子…游戏…还未结束…”
话音未落,他眼睛一闭,小手无力滑落,再次陷入昏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那语调,分明带着宇文玥的影子!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东宫暖阁。
萧景琰拳头紧握,指节发白。楚晚宁脸色煞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与作为医者却难以根除病痛的无力感。楚晚萤眼中燃起熊熊怒火,对宇文玥的恨意更深一层。
墨云舟轻轻摇动折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楚晚宁身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诱导:
“看来,太子殿下体内的咒力,比想象中更深。寻找‘净尘莲’或摧毁媒介之物,刻不容缓。娘娘,或许我们该好好研究一下,那张残图了。楚家先祖既然追寻过,未必没有留下更多线索,或许就藏在…医案的更深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