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外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与北狄内部的短暂纷争,迫使阿史那刹暂时放缓了攻势,双方形成了短暂的对峙。而也正在此时,萧景琰接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得知了宫中险些发生的惊天叛乱以及沈清辞力挽狂澜的经过。边境战事稍缓,而京城根基动摇的风险却骤然升高,萧景琰当机立断,将前线指挥权暂交镇西将军王贲,自己则带着亲卫与伤势未愈的岩生,星夜兼程,秘密返回京城。
这一日,京城飘着细密的冬雨,寒意刺骨。皇帝的銮驾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悄无声息地自北门而入,直抵宫闱。消息被严格封锁,直到萧景琰的身影出现在乾元殿前,许多朝臣才得知陛下已然回宫。
萧景琰一身风尘仆仆的玄色常服,面容因连日奔波和边境苦战而清减了许多,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昔,甚至更添了几分沉淀后的威仪与冷厉。他并未立刻召见群臣,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
沈清辞早已接到密报,在御书房门前迎候。看到他安然归来,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眼底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水光,但很快便被她压下。她依礼躬身:“臣妾恭迎陛下回銮。”
萧景琰快步上前,一把托住她的手臂,阻止她行礼,目光在她略显疲惫但依旧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清辞,辛苦你了。”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句之中。他已知晓她如何识破阴谋,如何稳定朝局,如何在他不在的时候,独自面对那般凶险的局面。
“陛下龙体安康,便是臣妾之幸,大靖之福。”沈清辞微微垂眸,语气恭谨而克制。
两人步入御书房,屏退左右。萧景琰径直走到沙盘前,看着标注着边境与京城局势的模型,眉头紧锁:“朕不在这些时日,京城竟险些天翻地覆。若非你……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清辞,“将详情细细说与朕听,尤其是……墨渊与那影卫。”
沈清辞便将太庙丧钟、东宫夜袭、西华门叛乱以及那神秘影卫关键一箭等事,条理清晰地道来,唯独略去了自己几次涉险的细节。
“墨渊……”萧景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前朝靖王之后,墨家当代家主。他出手助你平定叛乱,却又在事后消失无踪……其所图非小。”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你觉得,那关键一箭,是友是敌?”
沈清辞沉吟道:“当时情形,那一箭确实解了臣妾与太子之围。但出手时机精准无比,仿佛早已潜伏在侧……臣妾以为,这更像是一种示好,或者说,是一种展示。墨渊在向我们展示影卫的力量,同时也表明,他随时可以出现在皇宫的任何角落。”
萧景琰冷哼一声:“示好?只怕是挟功自重,待价而沽!前朝余孽,终究是心腹之患。” 他话锋一转,“太子情况如何?”
“太子殿下体内蛊毒已被臣妾再次用金针封锁,暂时无碍。但‘蚀心蛊’母蛊仍未找到,殿下昏迷日久,身体日渐虚弱,恐……恐难以持久。”沈清辞语气沉重。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对于这个流淌着宇文玥和林婉儿血脉的孩子,他的感情极其复杂。但无论如何,他是大靖名义上的储君,他的安危关系社稷稳定。“朕去看看他。”
东宫内,药香弥漫。萧允翊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小脸瘦削苍白,呼吸微弱。萧景琰站在榻前,凝视良久,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孩子的额头,但最终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
“尽力救治。”他对随行的太医和沈清辞说道,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离开东宫,萧景琰立即召集了留守京城的重臣——兵部尚书李崇明、礼部尚书王文谦,以及刚刚经历了叛乱的禁军将领。他要第一时间掌握京畿防务和朝堂动向。
会议持续了近两个时辰。萧景琰仔细听取了汇报,对沈清辞监国期间的各项措置给予了肯定,尤其是迅速调动京畿大营平定叛乱一事。然而,当话题转到追查叛党余孽和墨家动向时,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陛下,”李崇明面色严峻,“此次叛乱,虽明面上的首脑已伏诛,但经查,朝中仍有数名官员与叛军有牵连,且……似乎与墨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人隐藏极深,若非此次事发,恐怕难以察觉。”
“查!一查到底!”萧景琰语气森然,“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朕倒要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魑魅魍魉!”
“陛下,”王文谦略显担忧地补充,“此外,民间亦有一些流言,关于……关于太子殿下身世,以及……贵妃娘娘监国之事……” 他话语含蓄,但意思明确,有人在利用太子身世和沈清辞的身份做文章,动摇民心。
萧景琰目光一寒:“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就在御前会议即将结束时,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呈上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上依旧带着那个熟悉的莲花印记。
萧景琰拆开信,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他将信纸猛地拍在案上,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墨渊!好一个影卫!”
“陛下?”众臣心惊。
萧景琰将信递给沈清辞。沈清辞接过一看,心中也是一震。信上内容很简单:墨渊声称,他知道“蚀心蛊”母蛊的下落,也知晓宇文玥接下来的全盘计划。他愿意用这些情报,换取萧景琰的一个承诺——承认墨家在大靖的地位,赐予墨渊国公爵位,并允许墨家子弟入朝为官。
这已不是示好,而是赤裸裸的要挟!并且是在萧景琰刚刚回宫,立足未稳之时!
“陛下,此獠狂妄!竟敢要挟君上!”李崇明怒道。
“但他掌握的情报,确实关乎太子性命与边境安危。”王文谦眉头紧锁。
萧景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久久不语。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
良久,他缓缓转身,脸上已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决断:“告诉墨渊,朕,准他明日午时,于宫中观星台一见。”
“陛下!不可!此恐是陷阱!”凌云急道。观星台地势高敞,若设埋伏,难以防范。
“朕知道。”萧景琰目光深邃,“但他既然出了招,朕岂能不接?朕倒要亲自看看,这位墨家家主,究竟有何凭仗!” 他看向沈清辞,“清辞,明日,你随朕一同前去。”
沈清辞心中了然,萧景琰带上她,不仅是因为她了解情况,更是因为她的医术和冷静,或许能应对突发状况。“臣妾遵旨。”
夜幕降临,雨下得更大了。皇宫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寂静而森严。萧景琰回宫的消息已然传开,有人心安,有人惶恐,也有人……在暗处蠢蠢欲动。
乾元殿后殿,萧景琰卸下铠甲,只着中衣,肩胛和手臂上的伤口在奔波后有些隐隐作痛。沈清辞亲自为他检查换药。
“陛下伤口愈合尚可,但还需静养,切忌再动干戈。”她轻声嘱咐,动作轻柔熟练。
萧景琰握住她忙碌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清辞,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也……多谢你。” 若非她在京城稳住大局,他即便在边境取胜,归来面对的也可能是一个烂摊子,甚至是一座易主的皇城。
沈清辞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轻轻摇头:“臣妾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她顿了顿,低声道,“明日观星台之会,凶险难料,陛下务必小心。”
“有你在朕身边,朕便安心许多。”萧景琰语气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抬手,轻轻拂过她略显消瘦的脸颊,“等此事了结,边关安定,朕……定不负你。”
窗外雨声潺潺,殿内灯火温馨,暂时驱散了阴谋带来的寒意。然而,无论是萧景琰还是沈清辞都明白,明日的观星台之会,将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可能更为凶险的博弈。墨渊的底牌是什么?宇文玥的计划又是什么?那关乎太子性命的母蛊,究竟藏在何处?所有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明日午时,那座高高的观星台。
而在皇宫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黑影悄然融入了雨幕,如同鬼魅,朝着观星台的方向潜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