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皇宫,东宫寝殿内。
沈清辞醒来时,已是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殿内,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一阵酸软无力感立刻袭来,但比起昨日的力竭已经好了许多。
一名身着淡青色宫装的年轻宫女轻手轻脚地走近,见沈清辞已醒,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连忙上前扶她坐起,在她身后垫上软枕。
“娘娘,您醒了!太医吩咐,您醒后需即刻服药。”宫女声音轻柔,动作熟练地将一碗深褐色的药汁端到沈清辞面前。
沈清辞抬眼看向这个面生的宫女,微微蹙眉:“你是?”
宫女连忙跪下:“奴婢名唤青黛,原是太医院煎药处的宫女,因懂得些医理,昨日被调来侍奉娘娘。凌云大人亲自挑选的,说是一定要可靠又懂医术的。”
沈清辞轻轻点头,接过药碗,仔细嗅了嗅药味,敏锐地辨别着其中的成分:“当归、黄芪、熟地...都是补气养血的药材,配伍得当。”
“太医正亲自开的方子,说是娘娘耗损过度,需固本培元。”青黛轻声回道,“陛下也吩咐,务必要娘娘好生休养。”
沈清辞慢慢饮下药汁,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她望向不远处太子沉睡的床榻,问道:“允翊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今晨醒过一次,进了些米汤,太医诊脉后说脉象平稳了许多,只是身子仍虚弱,很快又睡下了。”青黛接过空碗,低声禀报,“陛下守了娘娘和太子一上午,方才被凌云大人请去商议要事。”
沈清辞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那里还残留着昨日为救太子而割开的伤痕。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灵犀引'的碎片呢?”
青黛从一旁的锦盒中取出一个丝帕包裹的物件,小心展开:“在这里。陛下命人收着,说等娘娘醒来再做处置。”
沈清辞接过那些已经失去所有光泽的碎片,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她凝神细看,发现碎片上的纹路虽已黯淡,却仍隐隐构成一种奇异的图案,仿佛某种古老的符文。
“青黛,取我的医箱来。”沈清辞忽然道,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当医箱取来后,沈清辞从底层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楚门医案》。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医书,记载了许多罕见病症和奇异药物。她迅速翻到某一页,上面描绘的图案与碎片上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这是...”沈清辞喃喃自语,“古籍中记载的'血契之印'...”
她正凝神研究时,殿外传来通报声:“陛下驾到!”
萧景琰大步走入殿内,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然锐利。见沈清辞已醒,他紧绷的面容稍稍缓和:“清辞,感觉如何?”
“好多了。”沈清辞微微一笑,随即指着医书上的图案,“陛下,你看这个。”
萧景琰走近,俯身看去:“这是?”
“这是《楚门医案》中记载的一种古老血契印记。”沈清辞神色凝重,“与那'灵犀引'碎片上的纹路极为相似。书中记载,这种血契一旦建立,即便媒介损毁,联系也不会完全断绝,反而可能因为媒介的破坏而变得更加不稳定,如同断箭留在体内,难以取出。”
萧景琰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即便碎片碎了,林婉儿与允翊之间的联系可能仍未完全切断?”
“不仅如此。”沈清辞翻到另一页,“书中还提到,这种血契若被强行中断,施术者可能利用残存的联系施展更为恶毒的手段。你看这里记载的案例——前朝有一巫祝,在被处决前,利用残存的血契对仇家下了血脉诅咒,致使那家人三代男丁皆活不过二十五岁。”
萧景琰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林婉儿确实精通这些邪术。今早水牢来报,她异常安静,这反而让朕不安。”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除血契的方法。”沈清辞轻抚医书,“根据医案记载,要彻底解除这种血契,需要找到它的'源头'。就像解毒需知道毒药的配方一样,破解诅咒需知道它的根本。”
萧景琰沉思片刻,忽然道:“林家的背景,朕一直觉得不简单。林婉儿入宫前,林家只是普通官宦之家,但她展现出的那些手段,绝非寻常闺秀所能及。朕已命人密查林家祖上背景。”
便在此时,凌云在殿外求见。
“陛下,娘娘,”凌云行礼后禀报,“太医回禀,太子殿下体内的毒素虽已控制,但心脉间仍有一股顽固的异样气息盘旋不去,树泪只能压制,不能根除。”
沈清辞与萧景琰对视一眼,心知这很可能就是血契残效。
“还有一事,”凌云继续禀报,“水牢那边,林婉儿今日异常安静,不哭不闹,只是偶尔低声自言自语,听不清内容。送饭的宫女回报,她今日几乎未动饭菜。”
萧景琰眼神锐利:“加强监视,她越是平静,越可能在谋划什么。”
“臣已加派了人手,水牢内外现在有十二名影卫轮流值守,确保万无一失。”凌云回道。
萧景琰点头,转向沈清辞:“清辞,你既精医术,又通晓这些奇门异术,可否从医书中找到彻底解除血契的方法?”
沈清辞凝神思索,指尖轻轻划过医书泛黄的纸页:“我需要时间研究。据《楚门医案》记载,这类血契往往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施展,若是能知道林婉儿施术的具体手法和所用材料,或许能找到破解之道。”
她忽然抬头:“陛下,我想亲自去水牢一趟,见见林婉儿。”
“不可!”萧景琰断然拒绝,“那女人诡计多端,你现在身体虚弱,朕不能让你冒险。”
“可是...”
“没有可是。”萧景琰态度坚决,“你若需要问她什么,朕可以代你问,或者让她写下来。但你绝不能靠近她。”
沈清辞知他担忧自己,只得轻叹一声:“那至少让我看看她近日的饮食和用药记录,或许能从中发现些什么。”
萧景琰这才点头:“这个可以。凌云,你去将水牢的记录取来。”
“臣遵命。”凌云领命退下。
待凌云离去,萧景琰在沈清辞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清辞,...朕真的很怕失去你。”
沈清辞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后怕与深情。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允翊死去,他是无辜的。”
提到太子,萧景琰的眼神复杂了一瞬。那个孩子身上流着林婉儿的血,却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皇子。昨日在生死关头,他才真正意识到,无论血脉如何,允翊早已是他心中认定的儿子。
“等允翊痊愈,朕会正式下诏,确认他的太子之位。”萧景琰沉声道,“无论他的生母是谁,他都将是朕唯一的继承人。”
沈清辞微微惊讶:“可是朝臣们...”
“朝臣若有异议,朕自有办法。”萧景琰语气坚定,“大靖需要一位名正言顺的储君,而允翊是唯一的选择。”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报:“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又发作了!”
两人脸色顿变,立即起身赶往太子榻前。
只见萧允翊在床上痛苦地蜷缩着身子,额头上布满冷汗,小小的脸庞扭曲着,嘴唇发紫,呼吸急促。他心口处的暗红纹路比之前更加明显,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
“怎么会这样?”萧景琰厉声问道,“太医不是说已经稳定了吗?”
守在一旁的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禀:“陛下,殿下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臣等正在查找原因。”
沈清辞快步上前,执起太子的手腕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脉象紊乱,那股阴邪之气又在冲击心脉。”她迅速取出银针,“帮我扶住他。”
在青黛的协助下,沈清辞熟练地在太子几个穴位上施针。随着银针落下,太子的抽搐渐渐平息,但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微弱。
“树泪的功效正在减弱。”沈清辞凝重地说,“血契残存的邪气比我想象的还要顽固。”
萧景琰面色铁青:“林婉儿一定在搞鬼!”
就在这时,凌云带着水牢的记录回来了,见殿内情形,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水牢的记录取来了。”凌云呈上一本册子,“另外,方才影卫发现一件怪事——林婉儿在太子发作的同一时刻,突然在水牢中大声狂笑,说'时候到了'。”
沈清辞接过记录快速翻阅,忽然停在某一页:“看这里,最近三天,林婉儿的饭菜中都有当归、川芎等活血化瘀的药材。这些药材本身无害,但若配合特定手法,可能增强血契的效力。”
她抬头看向萧景琰,眼中满是警觉:“有人在帮她!”
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查!彻查所有接触过水牢饮食的人!”
“臣立即去办。”凌云领命,快步离去。
沈清辞继续翻阅记录,忽然又发现什么:“等等,这里还有一个细节——每次送饭的宫女都不一样,但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佩戴着同样的银饰耳环。”
萧景琰皱眉:“宫中宫女佩戴统一饰物,这并不奇怪。”
“不,”沈清辞摇头,“这种款式的银饰,我在医书中见过,是前朝某个隐秘教派的标志。它们可能被用来传递信息或作为施法的媒介。”
她转向青黛:“你去尚宫局,查一下最近派往水牢送饭的宫女名单,特别注意她们是否都佩戴了同样的耳环。”
“奴婢遵命。”青黛快步离去。
殿内一时寂静,只余太子微弱的呼吸声。萧景琰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神色凝重。
“清辞,”他忽然开口,“若血契无法解除,允翊会怎样?”
沈清辞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根据医案记载,中此血契者,会逐渐被施术者控制心神,最终成为对方的傀儡。即便血契媒介被毁,残存的联系仍会不断侵蚀中术者的生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施术者死亡,或者自愿解除血契。”沈清辞轻声道,“但以林婉儿的性子,她绝不会自愿解除。”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那就让她...”
“不可!”沈清辞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血契已成,若此时杀了她,允翊体内的邪气将失去控制,反而会加速发作。必须找到正确的破解之法。”
萧景琰重重一拳捶在窗框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允翊受苦?”
沈清辞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他的手臂:“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在医书中找到方法。”
就在此时,青黛急匆匆地回来,脸色苍白:“陛下,娘娘,奴婢查到了...最近三天去水牢送饭的四个宫女,今日全都告病,不在住处。尚宫局的人说,她们确实都戴着一对银制莲花耳环。”
沈清辞与萧景琰对视一眼,心知不妙。
“莲花...正是那个隐秘教派的象征。”沈清辞低语,“林婉儿在宫中还有同党!”
萧景琰立即唤来凌云,下令全宫搜查那四个宫女的下落。
夜幕降临,东宫灯火通明。沈清辞彻夜研究医书,萧景琰则处理着朝政和眼前的危机。
子时刚过,沈清辞忽然发出一声低呼:“找到了!”
萧景琰立即走到她身边:“找到破解之法了?”
沈清辞指着医书上的一页:“你看这里记载的案例——前朝贵妃对皇子施以血契,后被一位神医破解。破解之法需要三样东西:施术者的鲜血一滴,受术者的心头发一缕,以及...能够净化邪气的'清心玉露'。”
“清心玉露?”萧景琰皱眉,“这是何物?”
“据记载,这是楚家祖传的一种秘药,以七种珍稀药材配制而成,能净化血脉,破除邪祟。”沈清辞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配方应该就记载在《楚门医案》中,但我翻遍全书,发现有关清心玉露的那几页...被人撕掉了。”
萧景琰接过医书,果然看到书中有一处明显的撕毁痕迹。
“怎么会这样?”他疑惑地问。
沈清辞神色凝重:“这本书在楚家出事后一度失踪,后来才被我找回。想必是有人故意撕掉了那几页。”
“那该如何是好?”
沈清辞沉思片刻:“我记得小时候见过母亲配制清心玉露,虽然记不全所有药材,但大致记得需要雪山灵芝、千年参王、幽冥花、水晶兰、血竭、龙涎香和...第七种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便在两人苦思之际,青黛端着一碗参汤进来:“陛下,娘娘,夜深了,用点参汤吧。”
沈清辞无意中瞥见青黛耳垂上一个小小的莲花形胎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第七味药是...七心莲!”
青黛被沈清辞的突然惊呼吓了一跳,手中的参汤险些洒出。
萧景琰忙问:“七心莲?这是什么?”
“七心莲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莲花,每朵花有七瓣,每瓣颜色不同,只在特定的雪山天池中生长。”沈清辞解释道,“楚家祖上曾珍藏一些,但不知现在是否还能找到。”
萧景琰立即道:“朕立即派人去寻!”
“且慢,”沈清辞阻止,“七心莲采摘后必须在七日内使用,否则药效全失。当务之急是确定哪里能找到这种莲花。”
她转向青黛:“你去太医院,请太医正过来一趟,他或许知道七心莲的下落。”
青黛领命离去后,沈清辞继续研究医书,忽然又发现一个细节:“陛下,你看这个案例的记载——血契破解必须在月圆之夜进行,而且需要在一个特定的地点:'灵气汇聚之处'。”
“灵气汇聚之处?”萧景琰皱眉,“这该如何寻找?”
沈清辞思索着:“根据医书记载,皇宫中有一处这样的地方——钦天监的观星台。那里是皇宫最高处,接天地之气,是施行这种仪式的理想场所。”
“月圆之夜...”萧景琰计算着时间,“三日后就是月圆之夜。”
便在此时,青黛带着太医正匆匆赶来。老太医正听闻需要七心莲,捋须思索片刻:“老臣记得,先帝在位时,曾有人进贡过七心莲,当时收在国库珍品库中。不知如今是否还在。”
萧景琰立即下令:“凌云,你亲自带人去国库查找七心莲!”
“臣遵命!”凌云领命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内气氛紧张。太子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让每个人的心都揪紧。
约莫一个时辰后,凌云带着一个玉盒匆匆返回:“陛下,找到了!国库中确实还有一朵七心莲,保存完好!”
沈清辞接过玉盒,打开一看,只见一朵七色莲花静静躺在其中,花瓣鲜艳如初,散发着淡淡清香。
“果然是七心莲!”她欣喜道,“现在只差林婉儿的一滴血了。”
萧景琰神色复杂:“要从林婉儿那里取血,恐怕不易。”
沈清辞轻轻握住他的手:“为了允翊,我们必须一试。”
就在此时,一名影卫匆匆进来,在凌云耳边低语几句。凌云脸色顿变,转向萧景琰:“陛下,水牢来报,林婉儿突然病重,口吐黑血,昏迷不醒!”
沈清辞与萧景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
“这么巧?”萧景琰眯起眼睛,“我们刚需要她的血,她就病重?”
沈清辞沉思片刻:“可能是血契反噬,也可能是...她故意为之。”
“无论如何,朕都要取到她的血。”萧景琰下定决心,“凌云,备驾水牢!清辞,你留在这里照看允翊。”
“不,”沈清辞坚定地说,“我必须一起去。取血的方法很关键,若不得当,血液会失去效用。”
见萧景琰仍要反对,她轻声道:“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萧景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她决心已定,只得点头:“好,但你必须时刻待在朕身边。”
夜深人静,帝妃二人在一队影卫的护卫下,向着水牢方向行去。月光洒在宫道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谁也没注意到,在东宫转角处,一个身着低阶宫女服饰的身影悄然隐入黑暗中,耳垂上的莲花胎记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水牢深处,林婉儿躺在冰冷的石床上,嘴角残留着黑色的血渍,看似昏迷不醒。然而,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里,她的手指正以一种奇异的节奏轻轻敲击着石床,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当脚步声从通道那头传来时,她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
暗棋已动,棋局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