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寒风卷着雪沫,从木屋坍塌的一角灌入,吹得那簇微弱的火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狼群的呜咽声和踩踏积雪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如同死亡的协奏曲,清晰地传入屋内每个人的耳中。
萧景琰强撑着坐直身体,伤口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被高度紧张的情绪压制了下去。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身边四名同样绷紧了神经的影卫。
“几只?”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不见丝毫慌乱。
影十二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凝重:“陛下,听动静,不少于十头,可能更多。它们在绕屋徘徊。”
影九立刻道:“陛下,屋门腐朽,恐怕抵挡不住冲击。需加固!”他说着,和另一名影卫影十三迅速将屋内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拆解,用刀削尖桌腿,死死抵在门后。影十一则将火堆拨得更旺一些,添入能找到的所有干燥木柴——尽管所剩无几。
屋漏偏逢连夜雨…朕如今这般境地,竟连畜牲也敢来欺么?一股帝王的傲气与此刻虎落平阳的悲凉交织在他心头。但他深知,愤怒无用,必须冷静。狼性狡诈,惧火,但若饿极了…火堆撑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或者…找到驱散它们的方法。
“吼——!” 一声悠长而充满威胁性的狼嚎在屋外极近处响起,带着试探的意味。紧接着,更多的狼嚎此起彼伏,将小小的木屋团团围住。一双双幽绿的光点在屋外风雪弥漫的黑暗中亮起,充满了饥饿与贪婪。
“陛下,它们要进攻了!”影十二紧握佩刀,挡在萧景琰身前。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腐朽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剧烈地晃动起来,抵门的尖锐木棍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稳住!”影九低吼,和影十三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
萧景琰的目光快速扫视屋内,最终落在墙角一堆猎户可能遗弃的、生锈的捕兽夹和几根锈迹斑斑的铁钎上。他眼神一凝:“十一,把那些铁器扔进火里烧红!”
“是!”影十一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迅速将几件沉重的铁器投入火堆。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木门上方一块木板被狼爪硬生生刨开一个破洞,一颗狰狞的狼头猛地探了进来,獠牙森白,涎水滴落,幽绿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离门最近的影十三!
“小心!”影十二反应极快,手中佩刀化作一道寒光,直刺狼眼!
那恶狼反应亦是迅捷,猛地缩头,刀尖只在其鼻梁上划出一道血痕。吃痛的狼发出愤怒的咆哮,更加疯狂地撞击木门。
“这样下去不行!门撑不住多久!”影十三喘着粗气喊道,顶住门板的肩膀已被震得发麻。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他知道,不能再被动防守了。
“影九,影十三,听朕口令,数到三,一同撤力,向两侧闪开!十二,十一,准备迎敌!”
“陛下!不可!”影九急道,门一旦打开,狼群涌入,后果不堪设想!
“执行命令!”萧景琰的语气不容置疑,“让它们进来!在门口解决!”
狭小空间,狼群数量优势难以展开,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必须趁其涌入的瞬间,给予重创,打掉它们的凶性!
影卫们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这是险招,但也是目前唯一的主动之策。
“一!” “二!” “三!”
随着萧景琰一声令下,影九和影十三同时撤力,向左右两侧迅捷滚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早已不堪重负的木门被外面的狼群轰然撞开!三四头体型硕大的雪原狼迫不及待地咆哮着冲入屋内,带着一股腥风!
然而,等待它们的,是蓄势待发的致命攻击!
“杀!”影十二和影十一如同两道鬼影,刀光闪烁,精准而狠辣地劈向最先冲入的两头恶狼的脖颈!温热的狼血瞬间喷溅而出,染红了地面和墙壁。
但后面的狼群依旧悍不畏死地涌入!一头格外雄壮的头狼,目光森冷,直接扑向了靠在墙边、看似最虚弱的萧景琰!
“陛下!”影九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另一头狼缠住。
萧景琰眼中寒光一闪,他虽重伤,但帝王威严岂容畜牲亵渎!他并未后退,反而在那头狼凌空扑至的瞬间,身体微微一侧,右手如电般探出,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抓住了投入火堆中、已然烧得通红的一根铁钎!
“嗤——!”
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萧景琰将通红的铁钎狠狠捅入了头狼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
“嗷呜——!” 头狼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从半空中跌落在地,疯狂地打滚,口中冒出阵阵白烟,片刻便没了声息。
这惨烈的一幕,以及那烧红铁器带来的灼热与恐怖气息,瞬间震慑住了后续涌入的狼群!动物对火的恐惧是天性,对能造成如此可怕伤害的武器更是本能地畏惧。
剩余的几头狼徘徊在门口,幽绿的眼睛看看地上同伴的尸体,又看看萧景琰手中那根依旧散发着暗红光芒和焦臭味的铁钎,发出低沉的、带着恐惧的呜咽,竟不敢再上前。
“滚!”萧景琰强忍着脱力和伤口崩裂的剧痛,手持铁钎,向前踏出一步,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杀意。
狼群被他气势所慑,又畏惧那烧红的铁器,低吼几声,最终夹着尾巴,迅速消失在屋外的风雪黑暗中。
危机暂时解除。
屋内一片狼藉,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两名影卫受了些轻伤,所幸无大碍。所有人都大口喘息着,刚才短暂而激烈的搏杀,耗尽了他们本就所剩不多的体力。
“陛下!您的伤!”影九第一时间冲到萧景琰身边,看到他左肋处的包扎已然被鲜血浸透,显然是刚才发力牵动了伤口。
萧景琰摆了摆手,将铁钎丢在地上,身体晃了晃,被影九及时扶住。他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
“无妨…清理一下,抓紧时间休息…此地…不能再待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虚弱却清晰。狼群虽退,但血腥味可能会引来其他猛兽,也必须防备北狄追兵循迹而来。
影卫们立刻行动起来,简单处理了狼尸和血迹,将能用的东西收拾好。
萧景琰靠在墙边,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怀中的青铜油灯硌着他胸前的伤,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方才情急之下,竟爆发出那般力量…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这油灯冥冥中的影响?他无法确定,但守灯人和兀术对此物的志在必得,让他深知此物关键。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京城,皇宫,太极殿。
今日的朝会,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北境军镇告急的正式军报已然传开,尽管沈清辞极力淡化处理,只称是北狄寻常骚扰加剧,但朝堂上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臣,哪个不是人精?从兵部、户部频繁的调动,以及楚妃娘娘近日来越发冷峻的神色和接连下达的备战指令中,他们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珠帘之后,沈清辞端坐着,凤冠霞帔,仪态端庄,唯有宽大袖袍中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着她内心的紧绷。她听着下面大臣们关于粮草、军饷、边关防务的奏报,条理清晰地做出批复,声音平稳,不见波澜。
郭啸天昨日抵京,今日便要求觐见…他到底想做什么?翊儿昨夜又发高热,太医束手无策…树泪无用,解药在何方?景琰,你究竟在何处?是生是死…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翻腾,如同沸水,但她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此刻,她就是大靖朝堂的定海神针,她若露出一丝怯懦,底下这些心思各异的臣子,恐怕立刻就会生出乱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悠长的通传声:“镇西大都督、忠勇侯郭啸天,殿外求见——!”
来了!
满殿文武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殿门方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窥探珠帘后的反应。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清冷开口:“宣。”
脚步声沉稳有力,由远及近。一名身着玄色铠甲,披着暗红色斗篷的老将,大步走入殿中。他须发皆已花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容饱经风霜,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一双虎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正是镇守西陲数十载,威名赫赫的忠勇侯郭啸天!
他走到御阶之下,并未如寻常臣子般行跪拜大礼,只是微微躬身,抱拳,声如洪钟:“老臣郭啸天,参见楚妃娘娘!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娘娘恕罪!”
此举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这郭啸天,好大的架子!
沈清辞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甲胄在身?他这是要表明武将身份,还是要给本宫一个下马威?先帝在时,他亦不曾如此倨傲!
她面上却不露分毫,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敬意:“忠勇侯镇守西陲,劳苦功高,不必多礼。不知侯爷此番率军前来,所为何事?”
郭啸天直起身,目光如电,似乎能穿透那层珠帘,直视沈清辞:“回娘娘!老臣接到北境密报,言北狄异动,狼主兀术勾结妖人,意图大举南侵!又闻京城变故,靖安王作乱,陛下…陛下远征未归!国难当头,老臣蒙先帝恩典,授以镇西重任,赐密旨许便宜行事!岂能坐视江山动荡,社稷危殆?故率麾下五万儿郎,日夜兼程,前来勤王,拱卫京师,以安民心!”
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尽显忠勇。
然而,沈清辞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他提到了“陛下远征未归”,却绝口不提陛下可能遇险或下落不明,更将“勤王”和“拱卫京师”放在首位。
他是在试探?还是真的不知陛下具体情况?又或者…他另有所图?
沈清辞缓缓道:“侯爷忠义,本宫感佩。北狄确有异动,然边关将士用命,尚能支撑。陛下虽未归朝,但天威浩荡,必能克敌制胜,不久便将凯旋。侯爷麾下将士远来辛苦,不如先在京畿之外扎营休整,粮草补给,本宫自会命户部尽快调拨。至于京畿防务,现有京营与禁军,尚可维持。”
她这番话,既肯定了郭啸天的忠心,又委婉地拒绝了他立刻进驻京城的意图,同时强调陛下必将归来,稳定人心。
郭啸天虎目微眯,并未立刻接话,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时,兵部尚书李德明出列道:“娘娘,郭都督一片赤诚,麾下亦是百战精锐。如今北境告急,京畿防务空虚,若有万一,恐措手不及。依老臣之见,不如请郭都督分派部分精锐,协防京畿要地,以备不测。”
立刻有几位大臣附和:“李尚书所言极是!”
“郭都督麾下乃虎狼之师,正可震慑宵小!”
沈清辞心中冷笑,李德明…果然跳出来了!他与靖安王过往甚密,虽未拿到实证,但其心可诛!这是想引狼入室,还是与郭啸天早有勾结?
她尚未开口,郭啸天却哈哈一笑,声震殿瓦:“李尚书好意,老臣心领!不过,老臣的兵,野惯了,不熟悉京畿布防,贸然协防,恐生混乱。既然娘娘认为京畿防务无虞,老臣便依娘娘之意,在京畿之外扎营。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珠帘:“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如今北狄大兵压境,陛下远行,朝中需有一人,能总揽全局,统筹各路兵马,方可应对此危局!不知娘娘,对此有何安排?”
图穷匕见!
他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意!他要兵权!要这大靖王朝此刻最高的军事指挥权!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再次聚焦于珠帘之后。郭啸天此举,近乎逼宫!
沈清辞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郭啸天的气势,连同殿内那些或明或暗支持他的目光,仿佛化作实质,要将她压垮。
他想要统帅之权…若给了他,五万镇西军加上京畿兵马,他顷刻间便可掌控整个京城,乃至大靖命脉!若不给他,他便有借口按兵不动,甚至…激起兵变?他是在赌,赌我不敢拒绝,赌朝廷无人!
她不能给!一旦给出,这江山是否还姓萧,恐怕就在郭啸天的一念之间!
可是,拒绝的后果,她能否承担?北狄虎视眈眈,内忧未平,若再与手握重兵的郭啸天撕破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报——!!!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传令兵,不顾礼仪,狂奔入殿,扑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插着三根染血羽毛的紧急军报!
“娘娘!北狄前锋五千铁骑,突袭破虏关!守将王贲将军…力战殉国!关…关隘已失守!!北狄大军,正长驱直入!!!”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太极殿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目瞪口呆!破虏关,那可是北境防线的重要枢纽之一!关隘一失,北狄铁骑便可直插腹地!
“什么?!”
“王将军殉国了?!”
“这…这如何是好?!”
朝堂之上,瞬间乱成一团。
郭啸天眼中精光爆射,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如同雷霆,压过了所有嘈杂:“娘娘!局势危急至此,岂能再犹豫?!请娘娘即刻下旨,授予老臣临机专断之权,统调天下兵马,以御外侮!否则,国将不国!!”
他声如洪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此刻唯有他才能挽救危局。
沈清辞猛地站起身,珠帘因她的动作而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并非完全因为恐惧,更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压力。
军报来得如此巧合?是真是假?就算是真,郭啸天逼宫也逼得太及时了!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北狄入侵,与郭啸天的出现,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内应…兀术所说的内应,难道不只是靖安王,还有…
她看着台下气势逼人的郭啸天,看着慌乱无措的群臣,看着那封染血的军报…
“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郭啸天再次催促,目光灼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清辞身上,等待着她的决断。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将如何应对这内忧外患、泰山压顶般的危局?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殿的压抑和冰冷空气都吸入肺中,她目光决绝,正要开口。
突然,另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自殿外响起,打破了这致命的沉寂:
“郭都督何必急于一时?陛下虽未归,但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自有监国之责。统筹兵马之事,是否应由太子殿下定夺?”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他手持笏板,面容肃穆,一步步从文官队列中走出,毫无畏惧地迎上郭啸天锐利的目光。
太子?那个年仅六岁,且身中奇毒、危在旦夕的太子?
周正此刻提起太子,意欲何为?他是在为沈清辞解围,还是…另有所图?
朝堂局势,因周正这一句话,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