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镇内杀机四伏,京城之中迷雾渐散。萧景琰明知是陷阱仍孤身闯入,而沈清辞则在蛛丝马迹中,逼近了真相的核心。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寒风卷着冰粒,抽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鞭子。萧景琰穿着一身半旧的羊皮袄子,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遮掩住过于凌厉的轮廓,独自一人,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黑水镇那扇在熹微晨光中如同巨兽獠牙般敞开的镇门。
按照与诺普长老内应约定的信号,他此刻的身份是一个名叫“严景”的、在南边得罪了权贵、不得不逃到北境避祸、试图在黑水镇寻找机会翻身的落魄商人。他怀中揣着那盏小小的青铜油灯,以及一份精心伪造的、关于某条“隐秘商路”的残缺地图——这是他准备用来应付北狄盘查、并试图引起他们兴趣的诱饵。
镇门口的守卫比上次来时更加森严,人数多了近一倍,而且个个眼神凶悍,带着北狄军人特有的彪悍气息。看到萧景琰这个形单影只的“外来者”,几道冰冷的目光立刻如同刀子般剐了过来。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北狄小头目操着生硬的中原话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萧景琰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惶恐与讨好的笑容,微微躬身,用刻意改变了几分声线的、略显沙哑的声音回道:“这位军爷,小的严景,是从南边来的商人,路上…路上遭了马匪,货都丢了,就剩这条命逃到这里,想…想找个活路…”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皮袄,瑟缩了一下,将一个落魄逃难者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北狄小头目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狐疑:“商人?就你一个人?这个时节往北跑?我看你像个探子!” 他猛地拔出半截弯刀,寒光逼人。
萧景琰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惶恐,连连摆手:“军爷明鉴!小的哪敢啊!实在是…实在是在南边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那份残破的羊皮地图,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军爷,小的也不是全无依仗,这是祖上传下的一条…一条隐秘商路的残图,据说能绕过几个关卡,直通西域…小的本想凭这个在黑水镇立足,若能献给狼主,换条活路…”
他故意将话说得半真半假,语气卑微,眼神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对“献图立功”的渴望。
“隐秘商路?”北狄小头目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接过地图,粗粗看了几眼。地图绘制得颇为古旧,线路蜿蜒,标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部分是萧景琰根据冰渊之民符文修改的),看起来确有几分神秘。北狄常年受限于大靖的边关封锁,对能绕过防线的商路极为渴求。
小头目脸色稍缓,但还是厉声道:“在这等着!” 他拿着地图,转身快步走向镇内去禀报。
萧景琰垂手立在风雪中,看似恭顺,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快速扫视着镇门口的布防、守卫的换岗规律、以及镇内隐约可见的街道布局。心中默默计算着可能的突围路线和接应点。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那名小头目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名眼神更加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北狄武士,显然是高手。
“你,跟我们走!狼主要见你!”小头目语气生硬地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萧景琰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狂喜神色,连连躬身:“是是是!多谢军爷引荐!多谢狼主恩典!”
他在两名北狄高手的“护送”下,踏入了黑水镇。镇内比上次来时更加萧条肃杀,街道上几乎看不到普通镇民,只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北狄士兵在巡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压抑的气氛。许多房屋门窗紧闭,有些甚至有明显被暴力破拆的痕迹。
他们径直朝着镇子西北角的那座废弃山神庙走去。越靠近那里,守卫越发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而且暗处似乎还隐藏着更多气息。
山神庙看起来比周围其他建筑更加破败,门前的石阶布满裂纹,杂草丛生。但庙门却是崭新的、厚重的铁木制成,门口站着四名如同铁塔般、眼神冷漠的北狄壮汉。
“进去!”押送他的北狄武士推了他一把。
萧景琰一个踉跄,迈入了庙门。庙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灰尘与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古怪气味。正中的山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基座。而在原本摆放供桌的位置,此刻却铺着一张巨大的熊皮,北狄狼主兀术,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
兀术年约四十,身材极其魁梧,满脸虬髯,一双眼睛如同饿狼般闪烁着凶残与贪婪的光芒,他穿着北狄贵族的传统皮袍,腰间挎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华丽弯刀。在他身后,站着两名气息沉凝、一看就是顶尖高手的老者。
而在兀术的左侧下首,坐着一个身穿灰色斗篷、将面容完全隐藏在阴影中的人,身形瘦小,默不作声,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萧景琰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那个灰衣人…给他的感觉,极其危险且…熟悉!
“你就是那个献图的商人?”兀术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萧景琰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萧景琰连忙躬身,将之前那套说辞又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卑微至极。
兀术听完,粗大的手指敲击着熊皮,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狰狞:“隐秘商路?有点意思。不过,本王对你的商路没兴趣…” 他话音一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萧景琰,“本王感兴趣的,是你怀里那样东西!”
萧景琰心中猛地一沉!他怎么会知道油灯?!是了,那个内奸影卫!他必然将自己身上携带的物品特征都泄露了出去!
但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惊恐:“狼…狼主殿下…小的…小的身上除了几块干粮和一点碎银子,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装傻?”兀术冷哼一声,对身旁一名老者使了个眼色。
那老者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萧景琰面前,干枯的手掌如同铁钳般抓向他的胸口!速度快得惊人!
萧景琰本能地想要闪避格挡,但电光火石间,他硬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任由那老者将他怀中的青铜油灯搜了出去!他不能在此刻暴露武功!
老者将油灯恭敬地递给兀术。
兀术拿起油灯,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端详,手指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眼中闪烁着狂热与疑惑并存的光芒:“就是这东西?守灯人那老鬼念念不忘的‘钥匙’?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 他尝试着拧动灯盏,注入一点随身携带的酒水,却毫无反应。
“看来,光有‘钥匙’还不够。” 兀术将油灯随手丢在熊皮上,目光再次投向萧景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说吧,大靖的皇帝陛下,你孤身犯险,来到本王的地盘,不会真的只是为了献上一张破地图吧?你那中毒垂危的儿子,不救了?还是说,你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从本王这里抢到解药?”
他终于图穷匕见!
庙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杀机四溢!所有北狄武士的目光都如同利箭般锁定了萧景琰!
萧景琰缓缓直起了腰。既然身份已被识破,再伪装已无意义。他脸上的惶恐卑微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冰封般的冷静与威严,即使身着破旧皮袄,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也瞬间弥漫开来,让周围的北狄武士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
“兀术,”萧景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朕的儿子,朕自然会救。朕来此,是要拿回属于朕的东西,更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觊觎朕的江山,染指冰渊之力!” 他刻意略过“解药”二字,避免被对方拿捏。
“哈哈哈!”兀术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拿回?就凭你现在孤身一人?萧景琰,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庙吗?!没有解药,你的儿子必死无疑!”
他猛地一拍熊皮:“动手!拿下他!要活的!”
刹那间,庙内隐藏的数十名北狄精锐同时现身,刀光闪烁,杀气腾腾地扑向萧景琰!与此同时,庙门和窗户也被从外面死死封住!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且慢!”
那个一直沉默的灰衣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他缓缓抬起头,掀开了兜帽。
当看清那人面容的刹那,纵然是萧景琰,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赫然是早已“葬身”于慈航静斋火海之中的——守灯人!
他竟然没死!而且和北狄狼主在一起?!
“是你?!”萧景琰失声喝道,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守灯人没死,他与北狄勾结?那他之前所有的“指引”…
守灯人那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萧景琰,又转向兀术:“狼主,现在杀他,为时过早。没有他的‘血脉’为引,即便拿到‘钥匙’,我们也无法真正打开‘门扉’,掌控冰渊之力。”
血脉为引?萧景琰猛地想起诺普长老提到的,需要“王者之血”作为灯油!他们不仅想要油灯,还想要他的命!
兀术眉头紧锁,显然对守灯人的插手有些不悦,但他似乎对守灯人颇为忌惮,强压着火气道:“那依你之见?”
守灯人缓缓站起身,走到萧景琰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陛下,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我们并非敌人。你看,没有我的‘指引’,你怎么能找到圣木,拿到树泪,为你儿子续命?又怎么会站在这里,距离拯救你的儿子,距离知晓一切的真相,如此之近?”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充满了诱惑与陷阱。“只要你愿意合作,与我们一同开启‘门扉’,掌控冰渊之力,解药唾手可得。届时,不仅能救你儿子,更能拥有扫平北狄、一统天下的力量!这,难道不比你困守一个日渐衰微的帝国更好吗?”
巨大的诱惑,如同恶魔的低语,在萧景琰耳边回响。权力,力量,儿子的安危…每一样都足以让人心动神摇。
庙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景琰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萧景琰看着守灯人那看似平静、眼底却深藏着疯狂与执念的眼睛,又看了看一旁虎视眈眈、贪婪毕露的北狄狼主,忽然间,许多线索豁然贯通!
他明白了。守灯人根本不在乎大靖还是北狄谁主沉浮,他在乎的只有重启那盏古灯,完成他的“使命”!他甚至可能根本没有什么解药,所谓的“解药”或许就是掌控冰渊之力后的某种应用,或者干脆就是谎言!而北狄狼主,不过是他利用来逼迫自己就范的工具!甚至…靖安王,京城的流言,太子的中毒…这一切的背后,可能都有这只幕后黑手在推动!目的就是为了将自己逼到绝境,不得不依靠他,不得不走上他安排好的道路!
好深的心机!好毒的算计!
萧景琰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诱惑的迹象,只有一片冰封的决然和一丝…嘲弄。
“朕,乃大靖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破败的庙堂中,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朕的江山,朕自会守护!朕的儿子,朕自会去救!用不着尔等邪魔外道插手!至于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守灯人和兀术,最终落在那被随手丢弃的青铜油灯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想要朕的血脉和意志?可以…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他身形猛地向后暴退,同时手腕一翻,几颗黑乎乎的铁球射向庙顶的横梁和支撑柱!那是影卫特制的、内藏火药和毒烟的“霹雳子”!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猛然响起!烟尘弥漫,碎木横飞!庙宇剧烈摇晃!
“拦住他!”兀术和守灯人又惊又怒的吼声在烟尘中响起。
混乱之中,萧景琰如同游鱼般,凭借着对庙内地形的瞬间记忆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在北狄武士合围之前,险之又险地撞破了侧面一扇本就腐朽的窗户,滚落到了庙外的雪地之中!在翻滚的瞬间,他目光如电,已瞥见那盏青铜油灯在爆炸气浪中被震到了角落!
“他在那里!放箭!”
无数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四面八方射来!
萧景琰在雪地上连续翻滚,躲避着致命的箭雨,同时吹响了一声尖锐悠长的唿哨!
这是发动总攻的信号!
早已潜伏在镇外冰谷中、以及按照计划悄悄渗透进镇内各处的影卫们,听到信号,立刻如同幽灵般从藏身处杀出,从多个方向同时向山神庙发起了猛烈的突袭!
里应外合!真正的战斗,此刻才刚刚开始!
而萧景琰的目标,不仅仅是突围,更要趁乱夺回那盏关键的青铜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