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扫地小宫女看似寻常的举动,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沈清辞从“病中”惊醒。永寿宫内部竟然也潜藏着钉子!这个发现比外部的明枪暗箭更令人心惊胆寒。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维持着虚弱的表情,闭上眼睛,脑中飞速运转。
这个小宫女是谁?何时来的?她潜入的目的为何?仅仅是监视,还是另有更危险的任务?那夜的黑影是否就是她?小福子看到的,是她外出归来,还是与外界接头的瞬间?
无数疑问盘旋。但此刻,她不能打草惊蛇。
“云苓……”她发出微弱的声音。
一直守在外间的云苓立刻快步进来:“小主,您醒了?可是要喝水?”
沈清辞微微摇头,气息微弱:“方才……仿佛听见窗外有动静……像是扫地的声音……听着心慌……让她们……远些扫……”
云苓不疑有他,连忙道:“定是那些奴才毛手毛脚惊扰了小主,奴婢这就去让她们都退远些!”说着便转身出去吩咐。
殿外隐约传来云苓压低声音的斥责和宫女们唯唯诺诺的应声。很快,庭院里的动静便远去了。
沈清辞稍稍松了口气。暂时支开了那人,但她必须尽快弄清其底细。
她唤来另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太监,名叫小柱子,是吴添禄后来安排进来的人,应当相对可靠。
“小柱子……”沈清辞声音虚弱,仿佛只是随口闲聊,“方才窗外扫地的是哪个丫头?瞧着倒是眼生……手脚也轻省,比之前那个毛躁的好些……”
小柱子连忙躬身回道:“回小主,那是内务府三日前新拨来的粗使宫女,叫秋儿。说是原来在浣衣局当差,因着永寿宫缺人,调过来补缺的。”
三日前?正是周明振事发、她开始“重病”之后!内务府拨来的?吴添禄知道吗?是陛下安排的,还是有人趁机塞进来的?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时间点太过巧合!
“哦……浣衣局来的……倒也干净利落。”她故作平淡地应了一句,不再多问,以免引起怀疑。
待小柱子退下,沈清辞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个秋儿,十有八九就是“影主”安插进来的眼线!甚至可能是那夜的黑影!
对方果然不死心,即便周折了,也要千方百计地掌握她的真实状况。
怎么办?立刻揭发她?不行,没有确凿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对手更加警惕。而且,留下她,或许……能反过来利用她?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沈清辞脑中逐渐成形。
既然对方想确认她的病情,那她就“病”给他们看!而且要“病”得更加逼真,更加符合他们的“预期”!
当晚,沈清辞的“病情”突然“反复”。
她开始剧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甚至“呕”出了一些事先备好的、掺了少许墨汁和药汁的清水,营造出呕血的假象。她浑身发冷,瑟瑟发抖,牙齿磕碰作响,仿佛真的寒毒深入骨髓。
云苓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去叫太医。永寿宫再次陷入一片“慌乱”。
太医们匆匆赶来,诊脉后更是面面相觑,脉象比之前更加凶险紊乱,但他们又查不出具体缘由,只能归咎于“邪毒反复,病情恶化”,加重了安神镇痛的药剂。
整个过程中,沈清辞虽然“昏迷”,却暗中留意着殿外的动静。她能感觉到,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曾数次透过窗棂缝隙或门帘间隙,偷偷窥视殿内的情况。
是那个秋儿!她果然在密切关注!
翌日,沈清辞“病情”稍“稳”,但依旧虚弱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她暗中吩咐云苓,让她“无意”中在秋儿能听到的地方,与另一个宫女低语,内容大约是“小主昨夜又梦魇了,一直喊着‘黑藤’、‘别过来’……真是吓死人……”、“太医说怕是伤了心神,地底那些东西……唉……”
这些话语,精准地投喂给窥探者。
果然,之后的两日,秋儿打扫时靠近寝殿窗户的次数明显增多,似乎在努力探听更多的“病情细节”。
沈清辞见鱼已咬钩,便开始进行计划的第二步。
这日,她“精神”稍好了一些,能半坐着喝点薄粥了。她将云苓唤到床边,用极其微弱、但恰好能让窗外隐约听见的声音吩咐:“……昨夜……似乎梦到母亲了……她提点我……旧物……或许能安神……云苓……你去将我妆奁最底层……那个紫檀木小匣子……取来……”
云苓依言取来那个装有母亲遗物的小匣子。
沈清辞颤抖着手打开,取出那个早已干枯裂开的旧香囊,紧紧攥在手里,贴在胸口,眼角滑下“脆弱”的泪水,喃喃道:“母亲……女儿怕……地底那些……一直缠着我……唯有您的气息……能让我安心片刻……”
她演得情真意切,将一个被“邪祟”折磨、依赖亡母遗物的可怜女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之后,她更是“吩咐”云苓,将这个香囊放在枕下,称如此才能“安眠”。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窗外那双窥探的眼中。
沈清辞在赌。赌对方会认为这个她“依赖”的、来自宫外的旧香囊,是某种突破口——或许可以用来加重她的“病情”,或许藏着什么秘密。
又过了平静却暗流汹涌的两日。
这天夜里,沈清辞并未真的睡熟。她屏息凝神,等待着。
约莫子时前后,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的风声。
突然,寝殿窗户那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像是有人用极细的工具拨动了窗栓。
来了!她果然上钩了!
沈清辞心脏狂跳,却一动不敢动,维持着均匀的呼吸,仿佛沉睡正酣。
窗户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纤细的黑影如同狸猫般轻巧地滑了进来,落地无声。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沈清辞眯眼看去,正是那个叫秋儿的宫女!她一身利落的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哪里还有平日低眉顺眼的模样!
秋儿极其谨慎地环视殿内,确认无人惊醒后,目标明确地朝着床榻摸来。她的目光,直接锁定了沈清辞枕边——那个微微露出的紫檀木小匣子!
她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
沈清辞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计划成功了!秋儿认定这匣子或香囊是关键!
只见秋儿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熟睡”的沈清辞,确认无误后,才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那个小匣子从枕下抽了出来。
她拿到匣子,并不急于离开,而是迅速退到窗边月光能照到的地方,快速打开匣子检查。她拿起那个干枯的香囊,仔细捏了一遍,又放到鼻尖嗅了嗅,似乎有些疑惑,随即又检查了匣子里的其他几样小物件(玉佩残片、干枯幽昙草等),皆未发现异常。
她似乎有些失望,犹豫了一下,竟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同样干枯陈旧的香囊,迅速将沈清辞的那个调换了!然后又将匣子恢复原状。
调包!她想用另一个动了手脚的香囊来替换母亲的真品!
做完这一切,秋儿将匣子小心地放回枕下原处,再次如同鬼魅般从窗户滑出,悄无声息地关好窗栓,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确定她彻底离开,沈清辞才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她立刻起身,取出枕下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的香囊果然被调换了!外观几乎一样,但仔细嗅闻,这个新香囊散发着一股极淡极淡的、与她之前中的“幻心散”和周明振毒药相似的、令人心悸的甜腥气!
对方果然是想用这种隐蔽的方式,让她在“依赖”中慢性中毒,彻底疯癫或死亡!
好毒辣的手段!
沈清辞心中冰冷,却也不乏一丝兴奋。鱼儿不仅咬了钩,还留下了致命的饵料!
她小心地将那个被调换的毒香囊用油纸层层包好,藏入暗格。而母亲的真正遗物,她早已在计划开始前,就暗中取出,妥善藏在了别处。
翌日,她依旧装作无事发生,甚至故意在秋儿面前,数次“依赖”地抚摸枕下的匣子,表演得淋漓尽致。
又过了两日,吴添禄例行前来“探病”。
沈清辞借着屏退左右、单独用药的时机,极快地将那夜所见及调换的毒香囊之事,低声告知了吴添禄,并将那个毒香囊交给了他。
吴添禄眼中精光一闪,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将东西无声无息地收入袖中,低声道:“小主放心,奴才知道了。陛下那边,已有进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北疆那条线,快收网了。宫里……也快了。小主再耐心些,务必稳住。”
北疆快收网了!宫里也快了!
沈清辞心中一震,终于快要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刻了吗?
“臣妾明白。”她低声回应,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吴添禄离去后,沈清辞的心情却并未完全放松。秋儿虽然落入了圈套,但她的存在,始终是个巨大的威胁。陛下既然已知情,为何不立即拿下她?是还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另有安排?
当夜,沈清辞睡得并不踏实。子时前后,她再次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惊醒。
声音似乎来自……殿外廊下?
她屏息倾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难道秋儿又来了?还是别人?
她心中不安,悄悄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廊下月光如水,空无一人。
难道又是错觉?
她正准备退回,目光无意间扫过廊柱下的阴影,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光了一下。
她凝神细看,只见那阴影里,似乎掉落了一个极小、极不起眼的物件——像是一枚……掉了色的、劣质的珍珠耳钉?
那款式质地,绝非永寿宫宫女能有的东西。更像是……市井街坊的廉价首饰。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模糊的、被忽略的细节骤然闪过脑海——那夜小福子发现黑影后,侍卫搜查时说“连个脚印都没发现”……
如果……那黑影根本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原本就在宫内的人呢?如果秋儿那夜并非外出归来或接头,而是本来就在永寿宫内,只是被小福子撞见了她某些隐秘行动呢?
这枚劣质的珍珠耳钉……会不会是那个黑影不慎遗落的?
它不属于秋儿(秋儿刚来不久,且是内务府拨来的,不会有这种宫外劣质首饰),那会是谁的?
永寿宫里,还藏着第二个内鬼?!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沈清辞头皮发麻,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