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东暖阁内,沈清辞勉强用了些早膳,便借口需要静养诵经为太后祈福,再次屏退了左右。殿门合上,她却没有丝毫倦意,方才在养心殿与陛下一番密谈,虽未言明细节,但那凝重紧迫的氛围,以及陛下言语间对“影主”及其党羽的忌惮,都让她深知时间宝贵,必须尽快找到更多线索。
陛下虽未限制她在永寿宫内走动,但殿外那些“伺候”的宫人,眼神警惕,分明也负着监视之责。她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的“沈答应”,一举一动皆在旁人眼中,贸然打探消息或前往他处,极易打草惊蛇。
她需要一双可靠的眼睛,一双能信任的手。
一个身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云苓!她自幼带入宫的贴身丫鬟,忠心耿耿,机敏伶俐。陵区事发前,把她留在宫中休养,未能随行,反倒躲过一劫。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是否还安全?
必须尽快找到云苓!而且,她记得离宫前去陵区前,因心中隐隐不安,曾将母亲留下的那本最重要的《楚氏医案》手稿,交由云苓秘密保管,嘱托她藏在绝对稳妥之处。那本医案,不仅记录了母亲毕生医术精华,更可能夹带着她未曾留意、却与当前阴谋相关的蛛丝马迹!
如何才能不引人注目地寻到云苓?
沈清辞目光扫过室内陈设,落在那套紫檀木嵌螺钿的梳妆台上。她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她唤来门外伺候的宫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与歉意:“方才整理妆奁,发现一支母亲遗留的赤金镶珠蝴蝶簪不见了,许是仓促间遗落在原先的住处。那簪子虽不贵重,却是母亲遗物,我心甚念。不知可否劳烦哪位,去我原先所居的聆秋阁打听一下?”
那宫女闻言,福身道:“小主稍候,奴婢这便去寻吴总管回话,派人去寻。”
沈清辞忙道:“且慢。也不必兴师动众烦扰总管大人了。若是方便,只消派个腿脚便利的小内监,去聆秋阁寻一个叫云苓的宫女问问便是,她素日替我打理妆奁,最是清楚。若她得空,让她来一趟亦可,我正好也有些体己话想问问旧日情形。”她语气温和,带着几分怀念与伤感,将一个思念旧物、惦念旧仆的小主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宫女不疑有他,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沈清辞坐立难安,既期盼云苓安然无恙,又担心此举是否会给她带来危险。她强迫自己静坐榻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心中却如沸水般翻腾。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殿外终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先前那宫女进来回话:“禀小主,小柱子公公去问过了。云苓姑娘正在屋里做些针线。她说并未见到那蝴蝶簪,但听闻小主寻她,便立刻跟着过来了,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来了!沈清辞心中一阵激动,面上却只露出温和笑意:“快让她进来。”
殿门轻响,一个穿着半旧青缎比甲、梳着双丫髻的清秀宫女低头走了进来,正是云苓!她看到端坐榻上的沈清辞,眼圈瞬间就红了,快步上前跪倒,声音哽咽:“奴婢云苓,给小主请安!小主……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听说陵区险恶,日夜担心……”
沈清辞见她无恙,心中大石落地,鼻尖也是一酸,忙伸手虚扶:“快起来说话。我没事,只是虚惊一场!”
云苓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连连点头:“劳小主挂心,奴婢很好。只是小主您……”她担忧地看着沈清辞吊着的左臂和苍白的脸色。
“无碍,休养几日便好。”沈清辞打断她,眼神示意了一下侍立的宫女。那宫女甚是知趣,福了一礼:“小主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先去瞧瞧给您煎的药。”
殿内再次只剩主仆二人。
门一关上,云苓立刻扑到沈清辞榻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小主!您不在这些日子,宫里出了好多怪事!先是太后娘娘突然就……就没了的消息传来,各处都戒严了。然后……然后奴婢发现,咱们之前住的屋子,好像被人偷偷翻动过!虽然东西摆回原样,但细微处不对!奴婢心里害怕,没敢声张。”
沈清辞心中一凛!果然有人在她旧居搜寻!目标极可能就是那本《楚氏医案》!
“云苓,我交给你的那本医案,你可藏稳妥了?”沈清辞抓住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
云苓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后怕和得意:“小主放心!您吩咐后,奴婢当晚就趁夜把它藏在了聆秋阁后院那棵老槐树底下,靠近墙根第三块松动的石板下面,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绝对稳妥!除了奴婢,谁也不知道!”
沈清辞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关键时刻,还是这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最可靠。
“做得很好,云苓。”她赞许地拍拍她的手,随即神色一肃,“你现在立刻回去,务必小心,绝不可让任何人察觉,将那本医案取出来。然后……”她沉吟片刻,“你想个由头,比如替我取些旧日放在那儿的寻常绣样或话本子,将医案混在其中,带过来给我。要快,也要稳!”
云苓虽不知那医案为何如此重要,但见沈清辞神色凝重,立刻郑重点头:“奴婢明白!小主放心,奴婢一定办好!”她顿了顿,又低声道,“小主,还有一事……前两日,有个面生的小太监曾旁敲侧击地向奴婢打听过您平日看什么书,喜欢去宫里哪些地方……奴婢当时只推说您平日忙碌,不甚看书,也没乱去什么地方。”
沈清辞眼神一冷。“影主”的触角果然无处不在!他们也在找那本医案!
“你应对得很好。”沈清辞低声道,“以后更要加倍小心,任何人问起我的事,尤其是旧物、旧事,一律推说不知。快去快回。”
“嗻!”云苓再次行礼,退了出去,脚步匆匆却尽力保持着镇定。
接下来的等待更是焦灼。沈清辞坐立难安,不时望向殿外,每一刻都仿佛被拉得极长。她既担心云苓取东西时被人发现,又担心那本医案中是否真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终于,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时,殿外再次响起脚步声。云苓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包袱,脸色有些发白,呼吸略显急促。
她快步走进来,将包袱放在榻上,低声道:“小主,拿到了。”她解开包袱,里面是几件普通的绣品和两本旧话本,最下面,是一个厚厚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沈清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示意云苓去门口守着,自己则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那油布。
终于,一本略显陈旧、封面泛黄、以清秀楷书写着《楚氏医案》四个字的手稿,出现在她眼前。熟悉的墨香混合着油布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让她眼眶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快速而仔细地翻阅起来。
医案前面大部分是母亲记录的疑难杂症病例和药方心得,笔迹工整,条理清晰。沈清辞强忍着思念和悲痛,一页页快速浏览,寻找任何可能异常的记录。
当她翻到医案中后部分时,速度慢了下来。这里的笔迹似乎不如前面稳定,时而急促,时而停顿,记录的内容也开始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腊月廿三,诊静太嫔(原静妃)旧宫人刘氏,癔症频发,胡言乱语,常提及‘黑藤’、‘地眼’、‘哭嚎’等词,脉象弦滑,似受极大惊骇,非寻常药石能医……” “……正月十五,刘氏暴毙。验其尸,体表无异状,唯指尖残留极微量的奇异紫色粉末,嗅之有心悸感。疑与彼等暗中炼制之物有关……” “……三月初一,借故查验永业十四年漪澜殿用度档册,发现大量采购特定矿物与药材记录,名目含糊,经比对,似与南疆某些禁术所需物吻合……” “……五月,父亲数次深夜被急召入宫,归来后神色惊惶,问之不言。偶见其袖中藏有沾染暗紫色污渍的布条,与刘氏指尖粉末色泽极似……” “……七月,自身似被监视。夜间常觉窗外有人窥探。医案手稿……需另觅稳妥之处存放,或……交由辞儿……”
越往后,母亲的记录越显零碎和隐晦,常常使用代称和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符号,焦虑与恐惧几乎透纸而出!她显然已经触及了核心秘密,并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
沈清辞的心脏狂跳不止,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何要将医案交由自己保管,她是想给自己留下线索,又怕连累自己!
她强忍着泪水,继续向后翻。在医案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小张折叠起来的、质地不同的宣纸。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张纸上,没有病例,只有一幅用细墨精心绘制的图画——那是一片扭曲盘绕的黑暗藤蔓(冥苔!),藤蔓中心,包裹着一枚造型奇特、似玉非玉、似骨非骨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诡异的、仿佛由人形与藤蔓纠缠而成的符号!
这个符号,与她在那本古老皮革典籍最后看到的污损标记,以及母亲皮纸上某个反复勾勒的草图,一模一样!
而在图案下方,母亲用极其细小的字备注着一行字:
“影枢之令,见之如见‘主’。疑为操控‘门’息之关键,亦或……身份之凭信?”
影枢之令!见之如见主!
这莫非就是“影主”的身份信物?或是操控那诡异“门”户的关键?
母亲竟留下了如此重要的线索!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纷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
云苓惊慌地转头看向沈清辞。
沈清辞脸色骤变,第一时间将那张绘有图案的纸笺迅速塞入袖中,然后将《楚氏医案》合起,飞快地用油布包好,塞到榻上的枕头底下。
刚刚藏好,殿门就被人从外面不客气地推开!
几名身着深褐色宫装、面色冷厉的嬷嬷带着太监闯了进来,为首一人,竟是慈宁宫的掌事嬷嬷之一——李嬷嬷!太后已“薨”,她不在慈宁宫守丧,跑来永寿宫意欲何为?
李嬷嬷目光如电,扫过殿内,最后落在脸色发白的沈清辞和惊慌的云苓身上,皮笑肉不笑地福了一福:“沈小主安好。奉内务府令,循例查验各宫人员器物,以防宫闱紊乱,冲撞太后丧仪。打扰小主静养了,还请您行个方便。”
查宫?偏偏在这个时候?目标直指她刚刚取回的医案?!
沈清辞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