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桂她……她失足跌进后院的井里了!”
小太监惊慌的喊声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清辞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她眼前一黑,方才在皇帝面前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
秋桂!那个胆小怯懦、却最终选择了向她告密求救的宫女!
失足?怎么可能?!永寿宫的井口有石栏,秋桂性子谨慎,怎会无故跌入井中?
是灭口!一定是灭口!
对方在清理完春桃和小禄子之后,终于还是对秋桂下手了!是因为秋桂知道些什么?还是仅仅为了斩草除根,杜绝一切隐患?
巨大的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了沈清辞。她顾不得仪态,提起裙摆,发疯般地向永寿宫跑去。
永寿宫后院已经乱成一团。几个太监正手忙脚乱地用挠钩在井里打捞,宫女们围在一旁,吓得面无人色,窃窃私语。含珠脸色发白,强作镇定地指挥着,见到沈清辞回来,如同看到救星,急忙迎上来。
“小主!您可回来了!秋桂她……”
“人怎么样?捞上来了吗?”沈清辞声音发颤,打断她。
含珠艰难地摇了摇头:“井太深了……发现得又晚……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清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冲到井边,对着幽深的井口嘶声喊道:“秋桂!秋桂!”
井里只有空洞的回音和打捞杆碰撞井壁的沉闷声响。
一番折腾后,秋桂终于被捞了上来。浑身湿透,脸色青白,早已没了呼吸,一双眼睛惊恐地圆睁着,仿佛死前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物。
沈清辞看着她冰冷的尸体,想起她不久前还怯生生地跪在自己面前求助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悲愤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又一个!又一个因她而死!在这吃人的宫廷里,人命如同草芥!
“怎么会这样?!”她猛地转向周围的宫人,声音因愤怒而尖锐,“谁最先发现的?当时怎么回事?”
一个负责打扫后院的小宫女吓得噗通跪地,哭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刚才过来取水浇花,就、就看见井边的水桶倒了,井沿上还有一道滑痕……往里一看,才看见秋桂姐姐漂在水面上……奴婢就赶紧喊人了……”
井沿滑痕?沈清辞立刻上前查看。果然,青石井沿上有一道新鲜的、并不明显的刮擦痕迹,方向朝向井内。旁边还有一个翻倒的木桶。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意外失足的现场——秋桂来打水,不慎滑倒跌入井中。
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窒息!和春桃的“自尽”如出一辙!
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蹲下身,仔细查看秋桂的尸体。脖颈手腕没有明显外伤,指甲缝里似乎有些许青苔和污泥……看起来并无异常。
难道真是意外?
不!她绝不相信!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秋桂紧握的右手。那拳头握得极其紧,指节泛白,仿佛死前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不顾周围人讶异的目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秋桂冰冷僵硬的手。
掌心赫然露出一小块被水浸透、颜色深暗的碎布!那布料质地普通,像是宫中低等太监或粗使宫女常用的棉布,但颜色却有些奇特——是一种不常见的靛蓝色,边缘还被撕扯得参差不齐。
更重要的是,在这碎布的包裹中,竟然还露出一点坚硬的、非布质的边缘!
沈清辞用指尖轻轻拨开那点硬物——那竟然是半块破碎的玉佩!玉佩材质普通,做工粗糙,并非主子们所用之物,但断裂处却很新鲜,显然是刚刚碎裂不久。玉佩上似乎还刻着某种模糊的图案,但被井水浸泡和污泥沾染,一时难以看清。
碎布!半块玉佩!
秋桂死前死死攥着这些东西!这绝不是意外!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或者被人追赶搏斗时,从对方身上扯下了这片碎布,甚至拽碎了对方的玉佩!对方情急之下,才将她推入井中灭口!
这碎布和玉佩,就是指向凶手的铁证!
沈清辞强压激动,迅速将那碎布和半块玉佩收入袖中,面上却露出悲戚之色,对含珠道:“可怜了她……好生收敛了吧,按规矩厚葬,从我的份例里出钱。”
“是。”含珠连忙应下,看向沈清辞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和敬畏。
处理完井边的混乱,沈清辞失魂落魄地回到东配殿,屏退了所有人。
她紧闭门窗,这才颤抖着取出那半块玉佩和碎布,就着灯光仔细查看。
那碎布上的靛蓝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色泽,似乎是用某种特殊的染料染成,在宫中并不常见。
而那半块玉佩……她小心地用水清洗干净,露出上面的图案——那似乎是一种飞禽的爪子,雕刻得十分粗糙,但爪尖锐利,带着一种凶悍之气。
这是什么图案?代表什么?哪个宫苑的标记?还是某种组织的信物?
她反复摩挲着那玉佩,试图辨认出更多线索。忽然,她的指尖在玉佩断裂的茬口处,感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玉质的粘腻感。
她心中一凛,立刻取来银针,小心翼翼地从茬口里挑出一点微乎其微的、暗红色的残留物。
那东西极其细小,却带着一股极其淡薄的、特殊的腥气——并非血液的腥味,反而更像是一种……药材或者矿物的气味?
沈清辞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这气味……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是丁!是那日她在太医署书库,查看那本记录含翠取走废药方的值班杂记时,在那书页上似乎也残留着极其微弱的类似气味!当时她并未在意,只以为是旧书的霉味混杂了药气!
难道这玉佩的主人,和去太医署取走废药方的含翠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个人?或者属于同一股势力?
含翠是林楚楚的宫女,后来投靠了贤妃……但这玉佩质地低劣,不像是高阶妃嫔身边得力宫女会佩戴的东西……
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但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秋桂用性命换来的证据,绝不能浪费!
沈清辞将碎布和玉佩再次小心藏好,脑中飞速运转。接下来该怎么办?直接将证据交给皇帝?不行,皇帝心思难测,且这证据牵扯到贤妃宫里的人(含翠如今在贤妃处),贸然呈上,很可能被反咬一口。
交给孙嬷嬷?孙嬷嬷代表太后,或许能制衡贤妃,但太后病中,且孙嬷嬷态度暧昧……
或者……通过柳嬷嬷?柳嬷嬷似乎暗中维护她,且能量不小……
正当她权衡利弊之际,门外传来含珠的声音:“小主,贤妃娘娘听闻秋桂之事,特地派人送来了安神压惊的补品,还传话说,让您好生休息,莫要过于伤怀。”
贤妃?消息传得真快!而且这么快就来示好(或者说试探)?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虚弱地道:“替我谢过贤妃娘娘关怀。”
含珠应声退下。
沈清辞看着桌上贤妃送来的珍贵补品,只觉得无比讽刺。秋桂刚死,嫌疑可能就指向她宫中的人,她却能如此迅速地做出这番姿态,是问心无愧,还是欲盖弥彰?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行动!
是夜,沈清辞再次等到了那三声约定的鸟鸣。
她推开窗,柳嬷嬷的身影如期出现在阴影里。
“又出事了?”柳嬷嬷语气凝重,显然已听闻秋桂之事。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将今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并取出了那枚碎布和半块玉佩。“嬷嬷,秋桂绝非失足,她是被灭口的!这是她死前攥着的证据!这布料颜色奇特,这玉佩上的图案和残留的气味更是线索!我怀疑与长春宫、甚至贤妃宫里的含翠有关!”
柳嬷嬷接过碎布和玉佩,就着微光仔细查看,尤其是那半块玉佩,她看得格外仔细,手指在那飞禽爪子的图案上反复摩挲,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甚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嬷嬷?您认得这图案?”沈清辞急切地问。
柳嬷嬷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沈清辞:“这东西,除了我,还有谁见过?”
“没有了!只有我!”沈清辞肯定道。
“好!记住,从未有过这东西!”柳嬷嬷语气极其严厉,甚至带着一丝恐惧,“把它忘掉!连同上面的图案、气味,全部忘掉!”
又是让她忘掉!和上次发现金环时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可能是找到杀害秋桂凶手的证据!”沈清辞不甘心地追问。
“凶手?”柳嬷嬷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你以为这爪子是什么?这是‘海东青’的利爪!是关外‘黑水靺鞨’部族巫师祭祀时才会使用的图腾!这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宫里!更不该出现在一个宫女身上!”
海东青?黑水靺鞨?关外部族?巫师图腾?
沈清辞如听天书,彻底愣住。这远远超出了她对后宫阴谋的认知范围!
“可是……那气味……我好像在太医署……”
“闭嘴!”柳嬷嬷厉声打断,眼神凶狠,“不要再查了!我再说最后一次!这不是你能触碰的层面!牵扯进去,十个你都不够死!就连……”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硬生生顿住,改口道,“总之,忘记它!秋桂的事,我会处理,会给她一个‘意外’的结论。你只需记住,她是因为帮你做事,才被灭口的!你若不想更多人因你而死,就立刻停止一切!”
又是警告!又是让她装聋作哑!
沈清辞看着柳嬷嬷那近乎惊恐的神色,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她明明抓住了线索,却一次又一次被告知要忘记,要停止!
这深宫之下,到底埋藏着多少骇人听闻的秘密?!
柳嬷嬷不再多言,将碎布和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着毒蛇猛兽,再次警告性地瞪了沈清辞一眼,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辞独自站在窗前,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冷。
海东青图腾……关外部族……太医署的神秘气味……秋桂的死……贤妃的示好……皇帝的试探……还有那枚影卫的金环……
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隐隐串起,指向一个更加黑暗、更加庞大的迷局。
而她,正站在这个迷局的边缘,窥见了一角,却被告知前方是万丈深渊。
她缓缓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忘记?如何能忘?
秋桂惊恐的双眼,仿佛还在看着她。
那半块冰冷的玉佩,似乎还残留着凶手的气息。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不再是彷徨和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的决绝。
既然无法后退,那便……唯有前行。
哪怕前方是地狱,她也要闯一闯!
只是,下一次鸟鸣响起时,窗外来的,还会是柳嬷嬷吗?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