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压低了的、带着试探的“沈……答应?”,如同投入古井的碎石,在沈清辞死寂的心湖中骤然激起剧烈涟漪。
这个声音……虽然刻意改变,但那几分熟悉的轮廓……
“骆……骆叔叔?”沈清辞几乎是气声回应,难以置信地在浓墨般的黑暗中试图辨认来人的轮廓。他不是重伤未愈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宫禁森严、尤其是眼下风声鹤唳的暴室?!
“是我。”黑影确认了她的身份,迅速靠近,动作间似乎牵动了伤处,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但随即稳住,“时间紧迫,快随我走!”
真是骆云峰!他竟然真的来了!在皇帝的叩击暗示和孙嬷嬷的“等夜”之后!
“你怎么……”沈清辞有太多的疑问,但深知此刻绝非问话之时。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借着从门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廊灯反光,看到他递过来的一套粗布宫女服饰。
“快换上!外面暂时支开了,但撑不了多久!”骆云峰语速极快,转身面朝门外警戒,将狭小的空间留给她。
沈清辞毫不迟疑,以最快速度脱下身上略显繁复的宫装,换上那套冰凉的粗布衣服,手指甚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好了。”她低声道。
骆云峰立刻转身,将一件深色的斗篷罩在她身上,拉低帽檐:“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一切有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令人心安的力量。沈清辞重重地点了下头。
两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囚室。通道里异常安静,原本应该值守的嬷嬷和太监不见踪影,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呓语,像是被下了药。沈清立刻想起骆云峰潜入时那缕奇异的香气——莫非是迷香?
骆云峰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极为熟悉,带着她左拐右绕,避开几处可能有暗哨的位置,很快来到一处堆放杂物的死角。他挪开几个破旧的麻袋,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陈腐的冷风从中吹出。
“这是前朝留下的废弃排污暗道,直通北苑荒僻处,我已清理过一段。”骆云峰简短解释,“跟紧,里面有些地方窄,注意低头。”
他率先钻入洞中,沈清辞毫不犹豫地跟上。暗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污浊气味,脚下湿滑粘腻。骆云峰似乎能在绝对黑暗中视物,不时低声提醒她注意脚下或低头。
沈清辞紧紧抓着他衣袍的一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巨大的疑问。骆云峰如何得知她被羁押?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潜入守卫森严的暴室?那个神秘的孙嬷嬷是否是他的内应?皇帝那三声叩击,又是否与他有关?
不知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骆云峰停下脚步,示意她噤声,仔细倾听片刻,才小心地推开头顶一块松动的石板。
清新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外面是荒芜的宫苑角落,远处宫墙巍峨,灯火阑珊。
骆云峰先跃出,确认四周安全后,才将沈清辞拉了上来。
两人站在荒草及膝的废墟中,皆是狼狈不堪。骆云峰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旧伤未愈加之今夜一番剧烈行动,让他消耗极大。
“骆叔叔,你的伤……”沈清辞担忧道。
“无碍。”骆云峰摆摆手,目光锐利地扫视周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出宫。”
“出宫?”沈清辞一惊,“可是太后……”
“太后娘娘中的毒并非‘鸠羽红’,而是另一种更为阴诡的复合毒素,症状相似却更凶险,下毒者手法极其老道,非寻常宫闱手段。”骆云峰快速说道,眼神沉凝,“栽赃于你的香囊,只是恰好被利用了。真正的下毒者,还在宫中,且权势极大。你留在宫中,必死无疑。”
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陛下……知晓部分内情,但亦有掣肘。他无法明面护你,那三声叩击,是给我的信号,示意我时机已到,务必护你出宫。”
果然!皇帝那看似冷漠的姿态下,果然另有安排!他与骆云峰之间,竟有如此默契!
“那孙嬷嬷……”
“是自己人。”骆云峰肯定道,“陛下早年布下的暗棋,深得太后信任,方能关键时刻传递消息,稳住暴室局面。”
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沈清辞总觉得,事情或许比骆云峰所说的更为复杂。皇帝布下暗棋在太后身边多年,仅仅是为了应对今日这种局面?
“我们要去哪里?”沈清辞压下疑问,眼下逃出生天才是第一要务。
“去找能解毒和揭示真相的人。”骆云峰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土地庙得到的、险些让他送命的薄铜片,“我在宫外查到些线索,太后所中之毒,以及‘冥苔’、‘鬼师’之事,或许都与先帝晚年痴迷炼丹求仙有关。这铜片,可能是关键。”
沈清辞就着月光看向那铜片,上面刻着一些极其精细复杂的图案和符号,似乎与星象、丹炉、还有某种扭曲的藤蔓有关,边缘处还有几个模糊难辨的古体小字。
“这是……”
“像是一种信物,或者……钥匙。”骆云峰凝重道,“我怀疑它与一个早已被销毁的先帝秘档有关。记载那些方士和‘仙丹’真相的秘档。”
先帝晚年广招方士,炼丹求长生,闹得乌烟瘴气,甚至曾有方士因丹毒害死宫人而被处死。但先帝驾崩后,所有关于此事的记录都被严格封存甚至销毁,成了宫中的禁忌。
若太后的毒与此有关,那牵扯之广,之深,简直骇人听闻!
“谁能解此毒?又谁能知道秘档之事?”
“或许只有当年经历过那段时期、且侥幸存活下来的极少数核心之人。”骆云峰目光投向黑暗深处,“我已有些头绪,但需要尽快验证。我们必须赶在对方发现你已逃脱、全面封锁九门之前出宫!”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带着沈清辞,利用宫苑阴影和废弃宫殿的掩护,朝着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疾行。那里宫墙之外,紧挨着西山,守卫相对松懈,且有骆云峰早已安排好的接应。
一路有惊无险,避过了几队巡逻的侍卫。越靠近宫墙,气氛似乎越发紧张,远处甚至传来加强戒备的号令声,显然慈宁宫的变故已经开始引发连锁反应。
终于,两人抵达一处荒废的荷塘边。对面便是高耸的宫墙,墙下有一个被枯败荷叶和水草半遮掩的排水口,铁栅栏似乎有被破坏后又巧妙掩饰的痕迹。
“从此处出去,外面有人接应。”骆云峰低声道,率先下水,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衣裤。
沈清辞毫不迟疑,紧随其后。就在两人即将靠近排水口时,身后远处突然火光大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朝着这边而来!
“那边有动静!” “搜!仔细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被发现了?!是发现了暴室的异常,还是他们沿途留下了踪迹?
“快!”骆云峰脸色一变,猛地将沈清辞推向排水口,自己则转身,抽刀在手,目光冰冷地望向追兵来的方向,竟是要断后!
“骆叔叔!”沈清辞急呼。
“走!”他低吼一声,语气不容置疑,“记住,出宫后往西三里,山脚下有间孤零零的茅草屋,去那里等!若我天明未至,便不必再等!”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离弦之箭,主动迎着追兵的方向潜行而去,意图引开注意力!
沈清辞眼眶一热,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猛地吸一口气,潜入水中,从那被破坏的栅栏口奋力向外游去。
宫外是冰冷的河水和无边的夜色。她挣扎着爬上岸边,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回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宫墙,墙内隐约传来兵刃交击和呼喝之声!
她的心狠狠揪紧。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