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核心的暂时退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探索者号悬浮在自我构建的“守护共鸣场”中心,如同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太空水母,其能量触须(协同锚点网络)轻柔地抚慰着周围新生的星光使者群体。外部威胁减轻,但舰内的紧张气氛并未完全消散,工作的重心从激烈的攻防转向了更精细、更耗神的维护与监控。
舰桥上,鸿宇和赵娜紧盯着全息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的数据,不断微调着共鸣场的参数,确保其既能有效保护脆弱个体,又不会因能量过载而产生排异反应。宏宇则带着工程团队,抓紧时间对刚刚承受了冲击的锚点网络进行深度检查和预防性维护。赵航的“隼”号如同警惕的哨兵,在共鸣场边缘低速巡航,传感器全开,搜寻着任何可能是混沌核心卷土重来的蛛丝马迹。
而在这片有序的忙碌中,医疗舱兼意识连接室内,情况正在发生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军洛安静地坐在连接椅上,双目微阖。与之前意识挣扎于“心渊”或被原始样本侵蚀的痛苦不同,此刻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某种……庄严。他身体表面那些代表侵蚀的黑色纹路已完全消失,皮肤下仿佛有温润的光泽在隐隐流动。刘颖在一旁的医疗终端前,看着上面稳定得不可思议的生理数据,眉头却越皱越紧。
“心率、血压、神经活性……所有指标都优于他感染前的巅峰状态,甚至超出了正常人类的生理极限。”刘颖低声对刚刚结束一轮意识疏导、正在休息的林露说,语气中充满了困惑与担忧,“细胞新陈代谢速率加快了50%,线粒体活性……简直像被施加了某种恒定的能量祝福。但从医学角度看,这种超常的‘健康’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林露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向军洛。她的感知能力让她能捕捉到更细微的东西。在军洛周围,萦绕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能量场,那能量场与远处的“净化之种”、乃至整个宇宙花园都存在着一种深层次的、稳固的谐振动。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连接的负担,反而像是……成了这个庞大网络中的一个主动节点,一个活的枢纽。
“刘医生,我感觉……军洛他,好像不一样了。”林露轻声说,“他之前像是一根被强行接入高压电路的导线,随时可能烧毁。但现在……他好像变成了电路本身的一部分,甚至是一个……变压器?”
就在这时,军洛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让林露和刘颖都微微一怔。依旧是军洛熟悉的、坚毅的眼神,但瞳孔深处,却仿佛倒映着星河流转,一种洞悉了某种宏大真相后的清明与沉淀蕴含其中,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了十岁。
“军洛!你感觉怎么样?”刘颖立刻上前,拿起手持扫描仪进行快速检查。
军洛微微动了动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适应一具崭新的身体。“我……很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从未有过的好。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万物之间的联系。”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目光深邃:“我能听到花园的‘呼吸’,缓慢而悠长,带着创造与抚慰的韵律。我能感觉到‘净化之种’如同一个温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将秩序与生命的能量泵送到这片星域的每个角落。还有那些‘星光使者’……它们不再是模糊的能量团,我能分辨出每一个个体的‘情绪底色’——安宁、喜悦、迷茫,甚至……残留的恐惧。”
他说话的同时,主屏幕上,代表星光使者群体稳定性的整体曲线,因为军洛意识的全新介入和精准感知,变得更加平滑和清晰。赵娜甚至不需要军洛口头报告,就能直接从数据流中解读出更细致的群体状态变化。
“军洛,你的意识连接……好像升级了?”林露惊讶地问,她能感觉到军洛散发出的精神波动变得异常庞大且有序,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挣扎的噪音。
军洛看向林露,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微笑:“是的,升级了。‘净化之种’完成蜕变的能量爆发,不仅清除了我体内的样本残留,似乎……也将我与它、与花园之间的连接,‘焊死’了。这种连接不再是外来的、强加的痛苦,它变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像多了一个器官,一种新的感官。”
他顿了顿,尝试着描述那种感觉:“我现在即使不刻意集中精神,也能隐约感知到那个网络的存在。就像……你们能随时感受到自己手脚的位置一样。我可以选择‘屏蔽’它,但那需要耗费不小的精力,而且……我觉得,我不能,也不该屏蔽它。”
“为什么?”刘颖追问,医生的本能让她警惕任何“不可逆”的生理变化。
“因为这种连接,现在是我们理解它们、引导它们的关键。”军洛的目光变得锐利,他看向舰桥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甲板,看到外面的星空,“那个混沌核心没有消失,它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而那些星光使者,尤其是状态不稳定的,它们需要持续、稳定的引导。我的这种‘常态化’连接,就像一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通讯频道和情绪传感器,能让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了解它们的状态,做出最及时的应对。”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军洛再次闭上眼,将意识更深入地沉浸到那庞大的网络中。数秒后,他睁开眼,语气肯定地说:“指挥官,请注意编号为‘星光-07’的个体,它内部的能量涡流正在加剧,虽然外表平静,但它的‘困惑’情绪正在向‘焦躁’转变,如果不进行干预,很可能在下一轮混沌核心骚扰时失控。”
舰桥上,周孜婷立刻收到了这条精准的预警。赵娜快速调出星光-07的数据,果然发现了一些隐藏在整体平稳下的细微异常波动。
“鸿宇,微调共鸣场,对星光-07区域施加百分之五的舒缓频率偏移。”周孜婷下令。
指令被执行后,军洛立刻反馈:“有效,它的焦躁感开始平复。”
这精准无比的“人肉传感器”能力,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也看到了巨大的战略价值。
但军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然而,这种连接……是有代价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信息流。无时无刻不在涌入的信息流。花园的低语、净化之种的律动、数百个星光使者的情绪碎片……它们像背景噪音一样,永远存在于我的意识深处。集中注意力时,我可以筛选、解读它们。但一旦放松,它们就会涌上来。我担心……长此以往,我会分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思绪,哪些是来自外界的‘声音’。”
他看向刘颖和林露,眼神坦诚:“而且,我能感觉到,我的神经系统……正在被这种高强度的信息交互所改造。它变得更高效,更能处理复杂数据,但也更……脆弱。任何强烈的、负面的情绪冲击,比如某个星光使者的突然崩溃,或者混沌核心发动大规模的精神攻击,都可能对我造成比普通人严重得多的伤害。这不是肉体上的伤,是意识层面的……震荡。”
刘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也就是说,你获得了一种强大的能力,但同时也变成了一个……易碎品?一个高增益、低耐受的天线?”
“可以这么理解。”军洛坦然承认,“我成了团队最敏锐的眼睛和耳朵,但也可能成为最容易被击破的弱点。”
林露走到军洛身边,她能深切地理解这种被庞大信息包裹的感受,只是她的程度远不如军洛。“也许……我可以帮你。”她轻声说,“我的感知虽然没你那么宏大,但在情绪梳理和意识屏障构建方面有些经验。我们可以尝试建立一个小范围的意识链接,我来帮你过滤掉一些不必要的‘背景噪音’,或者在遇到强烈冲击时,帮你一起构筑防御。”
军洛看着林露眼中真诚的关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谢谢,那会很有帮助。”
就在这时,赵航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带着一丝紧张:“指挥官!有情况!那个混沌核心……它没走远,但它好像……在分裂?”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主屏幕上,传感器捕捉到的画面显示,在遥远的、共鸣场光芒边缘之外的黑暗中,那团混沌核心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它不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而是如同变形虫般,分裂成了十几个更小的、但速度更快、更灵活的黑暗能量体。它们像一群幽灵鲨鱼,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游弋,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开始试探性地冲击、啃噬守护共鸣场的能量膜!
这些小型混沌体的攻击强度不如之前的全力一击,但它们数量多,攻击点分散,极其灵活,让防御系统的压力骤增!
“它们在寻找共鸣场的薄弱点!想用蚂蚁啃象的方式瓦解我们!”宏宇看着多个锚点瞬间升高的负载报警,急声道。
“鸿宇,赵娜,能调整共鸣场模式吗?集中能量防御重点区域?”周孜婷快速问道。
“很难!场是整体的,强行局部加强会导致其他区域稳定性下降!这些小东西太狡猾了!”鸿宇的额角渗出汗珠。
就在这新的危机出现的刹那,军洛猛地从连接椅上站起!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仿佛意识被强行抽离,投向了远方战场。他的身体微微晃动,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军洛!”林露和刘颖同时惊呼。
军洛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但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它们……不是盲目攻击……它们在……同步一种频率……一种能引起星光使者内部残留混沌共鸣的……邪恶韵律……目标是……序列3和序列5!要打断它们!”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些话,显然,同时感知十几个小型混沌体的攻击意图以及它们对星光使者群体的潜在影响,对他的精神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林露立刻上前,双手轻轻按住军洛的太阳穴,闭上眼,将自己的意识柔和地延伸过去。她不是要窥探,而是要构筑一个舒缓的屏障,分担那海啸般涌来的恶意信息流。
“赵航!”周孜婷当机立断,“锁定那些试图同步邪恶韵律的小型混沌体,优先击溃!打断它们的同步!”
“明白!”赵航的“隼”号如同猎鹰般扑出,机炮喷射出经过净化的能量弹幕,精准地射向军洛指示的目标。
在军洛这个“活体雷达”的精准指引和林露的辅助下,赵航的攻击效率极高。数个试图进行同步的小型混沌体被凌空打爆,化作四散的能量尘埃。
混沌核心的新战术被有效遏制。剩下的几个小型混沌体见势不妙,再次汇合,重新凝聚成较大的个体,远远遁开。
危机再次暂时解除。
但军洛却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幸亏林露和刘颖及时扶住。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刚才的精准感知和预警,显然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
“你怎么样?”周孜婷关切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
军洛靠在椅子上,虚弱地摆了摆手:“还……撑得住。指挥官,这种连接……代价很大,但……值得。只是,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彻底解决混沌核心的办法,我不能一直这样……当人肉避雷针。”
周孜婷看着屏幕上军洛疲惫却坚定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军洛的“苏醒”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优势,但也让他背负上了沉重的、可能伴随终生的“代价”。他们赢得了时间,但最终的答案,依然隐藏在那神秘的宇宙花园和已然蜕变的净化之种之中。
探索者号的前路,因为军洛的蜕变而清晰了一分,却也因他付出的代价,而更添了一份必须成功的沉重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