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者号”如同紧贴着巨鲸尸骸的渺小鮣鱼，悬浮在巨大远古遗迹投下的阴影之中。舰桥外的虚空中，那些闪烁着危险光芒的晶核守卫仍在远处徘徊，如同环绕着篝火的飞蛾，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似乎这片围绕着遗迹的、相对稀薄的尘埃涡流区存在着某种无形的界限。
“它们停下来了。”林露紧盯着传感器屏幕，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 relief（宽慰），“就在遗迹外围大概五十公里处，形成了一道封锁圈，但没有再靠近。”
“果然是在害怕这个大家伙。”赵航吹了声口哨，放松地靠回驾驶座，但双手依旧没有离开控制台，“这‘守望者’老哥们可以啊，死了不知多少年，余威还能镇住场子。”
“不是余威，是规则。”小七平静地纠正道，她的仿生眼眸倒映着外部遗迹的庞大轮廓，“更可能是一种预设的指令权限划分。遗迹内部属于更高优先级的安全区，外部防御单元未经许可不得入内。这与特兰迪文明某些重要设施的安保逻辑有相似之处。”
“无论如何，我们暂时安全了。”周孜婷从指挥椅上站起身，目光扫过她的团队，“但这只是暂时的。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鸿宇，赵娜，小七，分析有进展吗？”
“干扰依然很强，但近距离扫描效果提升了很多！”鸿宇语速飞快，兴奋地指着科学控制台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流，“看这个能量签名！我的天，稳定得可怕！还有这结构密度…这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矿物！是一种…一种高度有序的能量结晶！其晶格结构完美到令人窒息！”
“遗迹外壳的主要材质也是如此，”赵娜补充道，她调出了一幅结构分析图，“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超级合金，内部镶嵌着类似的能量晶体脉络，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能量导流和强化网络。这或许就是它能抵御漫长岁月和外部攻击的原因。”
“能量来源呢？”孜婷追问。
“来自遗迹内部深处，”小七回答，“具体性质未知，但其辐射出的能量场，与外部那些‘晶核守卫’以及尘埃云中的阻尼粒子，存在某种同频共振。我推测，整个星域的异常环境，包括这些防御单元，其能量供给都源自这个遗迹，或者说，源自它内部守护的那个东西——‘无尽源泉’。”
这个推论让舰桥短暂地安静了一下。他们苦苦寻找的能源核心，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被包裹在如此危险重重的谜团之中。
“舰长，”医疗中心的刘颖加入了通讯，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科研人员的严谨，“我对鸿宇共享过来的晶体初步扫描数据进行了生物侧分析。这些晶体…非常奇怪。它们表现出一种极其低水平的、类似神经冲动的能量传递模式，但又完全没有dNA或任何已知的生命遗传物质。更像是一种…被编程的能量生命形式？我无法准确分类。”
“能量生命…”孜婷沉吟着，这超出了她的军事常识，但却与军洛之前和黑岩星设备的共鸣、以及“织暗者”那种恐怖存在隐隐呼应。这个宇宙，远比人类想象的要复杂和诡异。
“工程组报告，”又一个通讯接入，是工程主管的声音，“舰体外部检查完成。轻微擦伤，三级防护罩过载损耗，需要12小时充能恢复。总体无结构性损伤。幸运的是，那种分解射线没有直接命中。”
“很好。”孜婷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上那巨大的、沉默的遗迹，“我们没时间等待护盾完全恢复。军洛，探索小队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出发，舰长。”军洛的声音从装备准备区传来，冷静如常，“战术小队四人，科研小组三人，包括我本人。均已配备新型‘守护者’凝胶防护服和外环境维生系统。武器以实弹武器和新型共振步枪为主。”
“我也要去！”鸿宇立刻跳了起来，眼睛放光，“这种第一手接触上古科技的机会绝不能错过！娜姐，你得和我一起，数据现场分析需要你！”
赵娜推了推眼镜，显得冷静得多：“从效率角度，确实需要信息官和物理学家现场协同。我同意加入探索小队。”
“小七，”孜婷看向人工智能，“你需要同行吗？”
“我的仿生躯体可以适应多种环境。我的数据库和实时分析能力有助于现场决策。”小七微微颔首，“建议同行。”
“批准。林露？”
“我…我也想去！”林露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环境细节和人文扫描，影像记录很重要。而且…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情绪残留，我想亲自去确认一下。”她的直觉和共情能力是团队中独一无二的。
“可以。但一切行动听从军洛指挥。”孜婷最终拍板，“刘颖，你留在船上，建立临时医疗支援点。赵航，守好船，保持引擎预热，随时准备接应或撤离。”
“放心吧头儿！保证连一只外星蚊子都飞不进来！”赵航拍着胸脯保证。
半小时后，一艘中型工程艇——“探针号”，从“远行者号”腹部的机库缓缓驶出，朝着巨大遗迹表面一个疑似入口的、巨大的黑暗裂口驶去。工程艇外部加装了额外的探照灯和扫描器，在浓密的尘埃中划出几道孤独的光柱。
艇内，气氛紧张而肃穆。军洛坐在驾驶副座，冷静地观察着外部环境和小艇的传感器读数。鸿宇和赵娜挤在后方的科学仪器前，小声而快速地交流着。林露则拿着高精度环境记录仪，贴着舷窗，捕捉着外界的一切细节。小七安静地坐在一旁，眼中数据流闪烁，似乎已经在尝试与遗迹建立某种低层次的连接。
“进入通道入口。”驾驶员沉声报告。
工程艇小心地驶入那巨大的裂缝，仿佛一只小虫爬进了巨兽的口中。内部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只有艇身的光柱在凹凸不平、覆盖着厚厚尘埃的金属壁上扫过，映出一些巨大而模糊的、早已停止运行的古老机械结构的轮廓。
空气（如果还有的话）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停滞的气息。
“能量读数稳定。无生命迹象。无主动辐射源。”军洛报出安全评估。
“结构材质确认，与外部扫描一致。”赵娜记录着。
“看那边！”林露突然指着侧前方。探照灯光扫过，一片巨大的、如同水晶丛林般的结构映入眼帘！它们从通道的壁面和顶部生长出来，呈现出幽蓝色的半透明光泽，内部仿佛有液体般的能量在缓慢流动，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是那种晶体！”鸿宇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但它们看起来…更安静，更稳定？不像外面那些具有攻击性。”
“采样！快！小心采样！”他催促着操作机械臂的船员。
机械臂小心地伸向一片较小的晶簇，试图切下一小块样本。就在机械臂的切割刃即将接触晶体的瞬间，那片晶簇内部的能量流突然加速，发出一下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能量波动！”赵娜立刻警告。
机械臂停顿了一下。但那晶簇只是嗡鸣了一声，并未有其他反应，能量流又逐渐恢复了缓慢平静。
“虚惊一场…”操作员松了口气。
样本被成功采集回收入隔离样本箱。鸿宇如获至宝，立刻开始进行初步光谱分析。
工程艇继续深入。通道逐渐变得开阔，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厅堂。更多的晶簇生长在这里，大小不一，散发着幽幽蓝光，如同沉默的森林。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损的机械残骸和凝固的金属块，似乎是很久以前某种冲突或灾难的痕迹。
“这里发生过战斗？”林露看着那些残骸，喃喃自语。她举起记录仪，不仅拍摄影像，也开始记录环境的次声波和能量残留谱。
“年代极其久远。”小七观察着一处断裂口，“损伤模式显示，攻击者使用的能量武器与‘晶核守卫’的分解射线有高度相似性。”
“内讧？还是…清理门户？”军洛皱起眉，握紧了手中的共振步枪。
就在这时，林露突然打了个冷颤，脸色微微发白。
“怎么了？”坐在她旁边的赵娜注意到她的异常。
“你们…没感觉到吗？”林露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种…情绪。很淡，但是…无处不在。”
“情绪？”鸿宇从样本数据上抬起头，一脸困惑。
“描述一下。”小七看向她。
“是…悲伤。”林露闭上眼睛，努力捕捉着那虚无缥缈的感觉，“巨大的、冰冷的…像程序一样循环往复的悲伤。还有…孤独。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孤独。就像…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守卫，在空无一人的城堡里，固执地执行着永无止境的职责…”
她的话语让艇内陷入一种莫名的沉寂。连最热衷科技的鸿宇也放下了手中的数据，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那些无声的蓝色晶簇。
“情感残留…”小七若有所思，“如果是高度发达的能量文明，其造物或许能记录下强烈的情绪印记，并在特定能量场下显现。但这需要极强的精神能量源。”
“是‘守望者’留下的吗？他们在悲伤什么？”赵娜轻声问。
没人能回答。
工程艇穿过大厅，前方出现了数条岔路。军洛根据初步扫描，选择了能量信号最强的一条。通道逐渐向下倾斜，周围的晶簇变得越来越密集，散发的光芒也越来越亮，几乎不需要探照灯也能看清前路。
他们似乎正在接近遗迹的核心区域。
“能量水平显着升高。”赵娜报告，“前方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空腔。”
工程艇小心翼翼地驶出通道，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仿佛闯入了一个地下水晶世界。一个无比巨大的球形空腔，其直径甚至超过了“远行者号”的长度。空腔的壁面上，密密麻麻地生长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晶簇，它们的光芒不再是幽蓝色，而是变成了一种柔和的、如同晨曦般的白金色，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而在空腔的正中央，最为惊人的是，一条如同液态光河般的、散发着强烈能量波动的金色流体，正从空腔顶部的一个巨大出口缓缓流出，又从底部的一个入口缓缓流入，形成一个缓慢循环的、光芒璀璨的能量环流！它无声地流动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强大而稳定的能量波动。
“无尽…源泉…”鸿宇望着那条光河，失神地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科学家面对终极造物时的震撼与迷醉。
“太美了…”林露也被这瑰丽而神圣的景象所震撼，记录仪忠实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就连军洛和小七，也为之动容。
“探测能量强度！”军洛率先回过神来，下达指令。越是美丽的景象，在未知环境中往往越危险。
“强度极高！但异常稳定！没有任何狂暴的迹象！”赵娜快速汇报，语气中带着惊叹，“这种能量形态…前所未见！它似乎被某种力场完美约束在那条流体带中，没有丝毫外泄！”
“采样！”鸿宇几乎是扑到机械臂控制器前，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必须采样！这可能是理解这一切的关键！”
军洛犹豫了一下。眼前的能量流体看起来无比稳定，但直觉告诉他，触碰核心区域的风险极高。
“鸿宇博士，建议极端谨慎。”小七发出警告，“该能量流与整个遗迹乃至星域防御系统的稳定性可能存在直接关联。任何扰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就采一点点！最外围的！看看成分就好！”鸿宇恳求地看向军洛。
军洛看了一眼赵娜和林露，赵娜点了点头，表示从数据上看外围能量场相对温和。林露则还沉浸在那种悲伤的情绪中，似乎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危险预警。
“…批准。只进行最外围微量采样。操作员，动作放到最慢，最轻。”军洛最终下了决心。
机械臂再次缓缓伸出，这一次，它的目标是那条璀璨能量流体最边缘、光芒相对微弱的一小缕飘散的能量雾絮。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艇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机械臂的采样吸口缓缓靠近…
就在吸口即将触碰到那缕能量雾絮的千分之一秒——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从旁边一处巨大的晶簇后面，一道近乎透明的影子闪电般射出！它不是晶体生物，而更像是一团有生命的、流动的液态金属，它的前端瞬间变形为一根尖锐的刺，以无法形容的速度，直接刺向了工程艇的机械臂基座！
快！太快了！甚至连军洛和小七的预警都慢了半拍！
“敌袭！”军洛的怒吼声和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噪音同时响起！
那根尖刺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工程艇的装甲，精准地切断了机械臂的能量传输线路和固定结构！整个机械臂瞬间瘫痪，冒着电火花，无力地垂落下来！
而那团液态金属般的生物，在一击得手后，毫不停留，瞬间缩回晶簇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攻击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无声无息！
“什么东西？！”驾驶员惊骇地大叫，猛地拉起工程艇，同时急速后退。
“扫描！快扫描！”军洛死死盯着攻击来源的方向，举起了步枪。鸿宇和赵娜手忙脚乱地操作传感器。
“扫描不到！它消失了！就像完全融入了环境背景！”赵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是另一种守卫！”小七快速分析着刚才捕捉到的微小数据碎片，“结构更复杂！隐形能力极强！攻击性更高！它不是在阻止我们采样，它是在执行…毁灭指令！”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从周围巨大的晶簇森林的各个阴影角落里，一个接一个的“液态金属”生物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如同水银般流动变化，时而呈现出具攻击性的尖锐形态，时而又完全融入环境，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
它们无声地将“探针号”工程艇包围在了中间。
“撤退！立刻撤退！”军洛毫不犹豫地下令。
驾驶员猛拉操纵杆，工程艇引擎咆哮，朝着来时的通道口疾退。
但那些无声的猎手速度更快！它们如同鬼魅般贴地疾行，甚至能在壁面上流动，瞬间就追上了工程艇！数道银色的、尖锐的突刺从不同方向同时射向工程艇的引擎和舱体！
“开火！”军洛大吼。
他和战术小队成员手中的实弹武器喷吐出火舌，子弹打在这些液态金属生物身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溅起一朵朵银色的“液花”，但似乎无法造成有效伤害，它们的身体瞬间就愈合了！
“它们的物理伤害耐受性极高！”军洛迅速判断，“切换共振步枪！”
他率先抬起赵航和鸿宇开发的新武器，根据之前小七对遗迹材质的扫描数据，快速估算并设定了一个基础共振频率，扣动扳机！
一道低沉嗡鸣的能量脉冲射出，命中其中一个扑得最近液态金属生物。
有效！
那生物的身体表面瞬间荡漾起剧烈的、不规则的波纹，流动的形态变得极其不稳定，发出一阵高频刺耳的嘶鸣（虽然真空中听不见，但传感器捕捉到了），动作明显僵直迟缓了一下！
“共振有效！但频率需要调整！它们和内部晶体结构是一体的！”鸿宇一边躲在掩体后，一边看着数据大喊，“频率需要上调至少15个基点！”
军洛立刻调整参数，再次射击！这一次，那只被命中的液态金属生物身体剧烈颤抖，一部分躯体甚至出现了细微的晶化碎裂迹象！它发出一声更凄厉的（传感器层面的）嘶鸣，猛地缩回了阴影里。
“快！频率共享给所有人！”军洛一边持续射击阻挡追兵，一边下令。
数据被快速共享，另外两把共振步枪也加入了射击。低频的嗡鸣声在通道内回荡，有效地阻滞着那些无声猎手的追击。它们似乎对这种能直接干扰其内部能量结构的攻击非常忌惮，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无所顾忌地猛冲。
工程艇趁机加速，狼狈不堪地冲出了球形空腔，驶入来时的通道。
那些液态金属生物追到空腔入口处，便停了下来，如同外面的晶核守卫一样，只是用它们那没有五官的、流动的“身体”“凝视”着逃离的入侵者，没有再追出。
“探针号”一路狂飙，直到重新看到入口处传来的微弱星光，艇内众人才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
“我的老天…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名战术队员擦着冷汗，声音还在发抖。
“更高级的内部防御系统。”小七分析道，“类似于自动化的清道夫或处决单元。其科技水平远超外部守卫。”
“它们守护的不是遗迹，”林露脸色苍白，回望着那深邃的通道，声音轻颤，“它们守护的是那条‘河’…不允许任何东西触碰…”
鸿宇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遗迹壁面，又看了看手中空空如也的样本箱和报废的机械臂，脸上写满了后怕和极度不甘。
“我们差点就成功了…”他喃喃道。
军洛检查着武器能量，面色冷峻：“我们差点就回不来了。舰长说的对，这里不是宝库。”
工程艇驶出遗迹裂缝，重新回到相对安全的遗迹阴影区。远处，晶核守卫形成的封锁圈依然存在。
“探针号呼叫远行者号。任务完成…正在返回。”军洛打开通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微微加快的语速还是透露了刚才经历的凶险，“我们遭遇了新型防御单位，获得了重要数据…但采样失败。”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了周孜婷沉稳的声音：“收到。欢迎回来。详细汇报待命。”
“探针号”朝着母舰的机库入口缓缓驶去。
每个人都明白，他们对“无尽源泉”的第一次接触，虽然付出了代价，但也撕开了这神秘面纱的一角。那条璀璨而危险的能量之河，以及守卫它的、如同幽灵般的液态猎手，都无比清晰地传达了一个信息：
这里的秘密，不容窥探。任何妄图染指的行为，都将招致最冷酷无情的毁灭。
而他们，刚刚就在毁灭的边缘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