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佐那句“我知道哪有”,像在死水里投了块石头,溅起一圈微弱的希望涟漪,旋即又被“时间不够了”这五个字砸得粉碎。
营房里刚刚亮起一点光的眼睛,瞬间又黯淡下去。
燕佐解释了原因,他手底下的二把手,名叫银染,爱收集各种东西,听他提到过这药,他确实有。
但奈何太远了,那人常居外城南区的寒高庄,与此地野狐岭相较,真可谓一南一北。
老军医捻着花白的胡须,重重叹气,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寒高庄……外城南区边缘……太远了!就算有这位姑娘用剑意吊着命,这小兄弟的伤……离心脉太近!顶天……也就半个时辰的光景了!”
他掰着指头算,“骑快马……昼夜不停也得几天!高手用瞬空赶路?那也得一天一夜!飞鸽?省点脚程,可畜生靠不住,传信取药来回……半天也打不住!”
他摇着头,把最后一丝侥幸也掐灭了,“小半个时辰……神仙也难啊!”
营房里只剩下皇甫逸尘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兄长……”,和鹤雨纯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空气沉得像灌了铅,压得人胸口发闷,连油灯的火苗都似乎矮了几分。
悲戚无声地流淌,浸润着每个人的眼眶。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御国千雪忽然站了出来。
银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冰蓝的眸子扫过床榻上气息奄奄的皇甫逸尘,又掠过鹤元劫那双赤红绝望的眼睛,最终落在燕佐布满哀愁的脸上。
“我知道有一人可行。”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如冰珠子落玉盘,打破了死寂,“我叫他来。”
说罢,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
一正圆大师低宣佛号,紧随其后。
鹤元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下意识想跟出去问个究竟,却被御国千雪头也不回丢下的两个字钉在了原地:
“别说话。”
帐外,夜色浓稠,山风带着铁锈和草木的腥气。
御国千雪走到离营帐稍远的一片空地上,月光和剑网微光惨淡地洒落。
她停下脚步,从外袍内袋里,掏出了那个冰冷、被她嫌弃过又捡回来的黑色信号烟花。
若非如此绝境,她断不会动用此物。
她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烦厌,但冰蓝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决然的平静。
一正圆大师遣散周遭闲杂巡界使,而后默默递上一盒粗糙的火柴。
御国千雪接过,将信号烟花稳稳地放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蹲下身,动作优雅依旧,划燃火柴。
橘黄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映亮她完美的侧脸,也映亮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对即将到来的“麻烦”的厌烦。
嗤——
引信被点燃,冒出细小的火花和青烟。
御国千雪迅速起身后退两步。
“咻——!!!”
一道刺目的银光撕裂了野狐岭的夜幕,带着尖锐的厉啸,冲天而起!直射向那永恒笼罩着天岚的剑网!
银色光点在极高处猛地炸开!化作一团短暂却无比耀眼的银白色火球,如同黑夜中骤然睁开的天神之眼,将方圆数里的山岭映得一片血红!
那光芒霸道而凛冽,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召唤意味。
炸响的回音还在山谷间隆隆滚动。
营帐内的燕佐猛地抬头,沉渊似的双眼精光一闪!
帐外的鹤元劫、一正圆、中参领、老军医,连同帐内维持剑意的鹤雨纯,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到十息。
也许更短。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连空气本身都为之冻结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
没有风声,没有破空声的前奏!
营帐前的空地上,月光与剑网微光交织之处,空间仿佛水波般极其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刹那!
一道身影,已然静静地立在那里!
银发在清冷的微光下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
一袭银白风衣纤尘不染,双肩、胸口、后背,三对用银线精绣的羽翼在夜色中隐隐浮动,带着神只般的威严。
腰间古朴的长剑“霜月”,散发着内敛而致命的寒意。
正是御国千夜!
他就那么突兀地出现,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众人方才眼拙未曾看见。
营帐外,鹤元劫彻底呆住了,嘴巴微张,脑子里一片空白!
参军前在大路上那惊鸿一瞥的“剑神”身影,与眼前这近在咫尺、散发着无边威压的存在重叠,带来的是灵魂深处的战栗!
中参领和老军医更是吓得腿肚子转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这是……活生生的传说!炽天使!元帅!剑神!天岚的第四道墙!
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迎上御国千夜那双独特的、世间仅此一双的灰白瞳孔。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她指向营帐,声音清冷简洁:
“皇甫逸尘,被剑意觉醒的‘腐蚀’入体,命悬一线。需‘凝元衍神丸’续命。药在寒高庄,燕佐属下银染处。”
御国千夜灰白的瞳孔扫过众人,目光在鹤元劫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随即移开。
他微微颔首,一步踏出,身影已消失在营帐门口。
帐内,正全力维持剑意、额头已沁出汗珠的鹤雨纯,猛地感到一股如同山岳倾覆般的无形压力!
她下意识地回头,碧绿的眸子瞬间睁大!剑神!她曾在人潮中远远望见过一次,但那神威,远不及此刻直面之万一!
御国千夜见了鹤雨纯顿了一瞬,而后抬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下压手势,示意鹤雨纯继续。那手势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却又奇异地没有干扰她输出的剑意流。
燕佐早已从榻边小凳上站起,对着走进来的御国千夜,极其郑重地抱拳躬身行了一礼。御国千夜也微微颔首还礼,随后似乎察觉到什么,本能望了一眼营帐边缘……
空无一人。
目光又落到燕佐身上……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燕佐捏了一把汗,但面若平湖。
灰白与深邃的眼底,都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属于顶尖强者之间的欣赏与了然。
无需多言,两人默契地转身,一前一后走出营帐。
帐外清冷的空气涌入。燕佐立刻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
“寒高庄,外城南区边缘,靠着安城山。找‘银染’。药在他收藏的紫檀嵌螺钿三层匣最底格。”
御国千夜再次颔首,表示知晓。
“最快多久能回?”燕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御国千夜。
御国千夜那双灰白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他微微侧头,看着燕佐,声音低沉平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反问:
“你的‘忘川烟’呢?”
燕佐一愣。这节骨眼上问烟?
但他反应极快,虽不解其意,还是立刻从怀里摸出那个墨蓝色被压的扁平的纸烟盒,打开,里面歪歪扭扭码着几根细长的、烟丝乌黑的烟卷——正是他常吸的“忘川烟”。
御国千夜伸手,动作快得如同幻影,直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
没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手指极其轻微、快得无法捕捉地一弹——是凝聚到极致的剑意摩擦空气?还是单纯速度快到了极致?
“嗤!”一声轻响,那根“忘川烟”的烟头,竟凭空燃起了一点猩红!
御国千夜抬手,极其自然地将那根点燃的烟卷,轻轻塞进了燕佐因惊愕而微张的嘴里。
烟头的红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御国千夜的目光扫过那点猩红,灰白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近乎漠然的笃定。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天道律令般的绝对权威:
“这根烟……抽完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