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翻到天岚历十二月一日。天冷得紧,416兵营的石头都冻得发青,呵气成霜。
营房里早早得了信儿,125营的贵客今儿个到。墨长庚搓着冻僵的手,把全营人都轰到了营门口列队,黑压压一片,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雾。
日头刚爬过东边山脊,灰白的光线里,道上远远来了辆马车。
不是寻常兵营的粗笨板车,是辆带着暖厢的,漆色乌亮,檐角挂着细铜铃,跑起来叮铃轻响,透着一股子格格不入的精致。
车在营门口停稳,先跳下来的是个光头。灰白粗布僧袍,身形稳得像座小塔,正是一正圆大师。
他落地无声,先朝墨长庚和众人方向合十行了一礼,动作恭谨,带着武僧特有的沉穆。
随即转身,小步快跑到暖厢车门边,躬身,双手稳稳地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雕着简单云纹的车门……
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一只包裹在柔软白色皮靴里的脚,轻轻踏在了冻硬的土地上。紧接着,整个人便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落入了众人的视线……
一袭战服,非布非革,料子说不出名堂,在灰白天光下流淌着白金般内敛而华贵的光泽。
剪裁极是合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肩线平直利落,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胸前的弧度饱满而挺拔,向下延伸至笔直修长的双腿。
通体白金,唯有领口、袖口和束腰的绦带,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而冰冷的雪花暗纹,走动间,纹路若隐若现。
银色的长发并未束起,如最上等的月光织就的瀑布,流泻至腰际,发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荡漾。
冰蓝色的眸子,像封冻了万载的蓝宝石,清澈剔透,又深不见底。
肌肤是近乎透明的白,衬得那淡粉色的唇瓣如同霜地里初绽的寒梅。
身高近七尺(注:天岚国计量,约170厘米),身姿挺拔如寒松,亭亭玉立,在这粗粝的营门前,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静。
绝对的死寂。
营门口列队的几百号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那些原本憋着劲儿想等御国千雪下车就起哄的,比如齐稚、吴怀志之流,此刻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眼珠子瞪得溜圆,脑子里一片空白……
齐稚手里攥着准备起哄时嗑的瓜子,“啪嗒”掉地上滚远了也浑然不觉。
吴怀志之前跟人吹嘘过“银发美人”,大家有的还觉得自己吹过了,现在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像个胜利者,他颇有点自豪的环视周围,但大家都看呆了,没人搭理他……
鹤雨纯站在队列中,碧绿的眼眸平静地看着那抹耀眼的白金。
比起半年多前演习时的惊愕,她此刻心境沉静许多。只是看着那完美的容颜和身姿,心底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还是悄然荡开……
如此人物,若真成了嫂子……她赶紧掐断了这不着边际的念头,脸上却微微发烫。
霍芝蛮、安宝利两个老实汉子,看得呆了,嘴巴微张,忘了合拢。
连角落里的解时序,那双惯常带着戾气的暗红眸子,此刻也只剩下纯粹的、被震慑住的茫然。
慕松媛站在人群中,粉白的脸上笑容依旧温婉,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自惭形秽。
麻东岳和何正桃还好些,毕竟见过,可上次是在铁甲山藤蔓迷宫刚散去的狼狈里,哪及得上此刻盛装华服、光芒万丈的万一?
麻东岳憨憨地挠头,桃子小声嘀咕:“确实好看,比烤白薯还好看,和红烧肉一样好看……”这是她最无上的赞扬了。
皇甫逸尘抱着双臂,神情最是平静,只是眼底深处,一丝欣赏的光华悄然闪过。
明哲则推了推眼镜,目光灼灼,他倒不是为那容颜,而是想起那本珍贵的《乔凡传奇》,对这位赠书者天然带着好感,虽然本来不是给自己的……
墨长庚站在最前头,这位素来刻板严厉的总教官,此刻也愣在了当场。
他听说过御国千雪的美貌,但传言远不及亲眼所见的万一。
这通身的气派,这绝世的姿容,哪里像个兵?分明是画里走出来的神女!他一时竟也忘了言语。
御国千雪下了车,冰蓝的眸子带着那副完美无瑕、又带着点疏离感的微笑,缓缓扫视过鸦雀无声的人群。
目光掠过之处,仿佛寒霜拂过,让人心头一凛。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队列边缘,那个靠着营门石柱、正低头点烟的身影上。
燕佐似乎对这场面毫无所觉,叼着“忘川”,打火机“嚓”地一声,橘红的火苗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青烟刚升起,御国千雪已莲步轻移,走到了他面前……
她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声音清越如冰泉落玉盘:“燕先生。”
这一声称呼,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开。
原本死寂的人群,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微微骚动起来。燕佐?她认识燕佐?还如此客气地称“先生”?
无数道惊疑、探究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沉默抽烟的男人身上。
虽然大家都知道燕佐神通广大、深不可测,但没想到这位掌门人,在御国千雪这等人物面前,竟也显得如此……
理所当然。
燕佐这才抬起眼皮,深潭般的眸子透过烟雾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算是回礼。
那姿态,熟稔中带着点长辈式的随意,仿佛只是邻居家的小辈打了个招呼。墨长庚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头更是翻腾——这燕佐的关系网,属实深得吓人,好在自己平日敬他三分!
御国千雪这才转向墨长庚,微微欠身:“墨教官,御国千雪,前来报到。”声音依旧清冷,礼数周全。
墨长庚这才如梦初醒,老脸微红,赶紧干咳一声:“咳!好,好!归队!欢迎御国千雪小姐归队!”他声音洪亮,试图找回总教官的威严。
然而,底下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众人还沉浸在御国千雪的容光和那声“燕先生”带来的震撼里,忘了反应……
墨长庚有些尴尬,带头鼓起掌来。掌声稀稀拉拉,随即才像惊醒过来,变得热烈而杂乱,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惊叹和吸气声。
掌声稍歇,御国千雪冰蓝的眸子转向一正圆,做了个极细微的手势。
一正圆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回到马车旁,从车厢里卸下几个看着就分量不轻的大包裹。
“些许心意,”御国千雪的声音在重新安静下来的空气中响起,带着点施舍般的淡然,“给大家的礼物。”
包裹放在地上,众人的目光更加灼热,好奇里面是什么宝贝。
御国千雪不再多言,示意一正圆跟上,便迈步走向416营的队列。她的目标很明确——鹤元劫的位置。鹤元劫站在队列靠前,左边挨着齐稚,右边是鹤雨纯。
御国千雪径直走到鹤元劫左边站定。
齐稚反应极快,脸上堆起一个“我懂”的笑容,二话不说,麻利地就往后面队伍里挤去,给这位“神仙”腾地方。
他旁边的明哲,正抱着胳膊推眼镜看热闹,忽觉眼前一暗。
一正圆大师那魁梧的身影停在他面前,合十道:“阿弥陀佛!明施主……”
明哲扶了扶眼镜,看看御国千雪,又看看一正圆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鹤元劫瞬间僵硬的侧脸,很识趣地默默往后挪:“我去找齐稚。元劫……保重。”语气带着点同情。
于是,队列中段,便出现了这样一幕:鹤元劫僵立原地,左边是光芒万丈、白金战服耀眼的御国千雪,右边是碧眼如水、清丽温婉的鹤雨纯。一正圆如同铁塔般立在御国千雪左侧半步。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鹤元劫身上。
那目光里,有吴怀志挤眉弄眼的促狭,有齐稚躲在人后无声的怪笑,有皇甫逸尘略带深意的审视……
更多的是普通士兵那种混合着震惊、艳羡和“你小子何德何能”的复杂情绪。
气氛不再是起哄的喧闹,而是一种无声的、带着巨大压力的审视,仿佛鹤元劫成了众矢之的……
墨长庚看着这微妙的站位和几乎凝固的空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赶紧挥挥手,声音拔高宣布:“解散!上午自由活动!下午照常操练!”
口令一下,人群才像解冻的河水,嗡地一声散开,但无数道视线,依旧黏在营门前那抹白金身影和她身边“幸运”又“倒霉”的鹤元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