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断崖边簌簌滑落，簌簌的坠落声与呜咽的风声交织，像撒了一地盐。扬起的雪尘在夜幕下飘浮，映着几粒孤星的光，宛如迷途的萤火虫。
吴浩终于看清了前方景象——一道由密密麻麻的剑痕勾勒出的圆形结界，静静横亘在风雪之中，仿佛一座苍凉的囚笼。结界内，一名女子独立于雪地中央，青衫猎猎，眉眼冷峻如霜刃，手中三尺青锋泛着幽蓝寒光，正是他多年未见的妹妹，吴晨曦。
她察觉到他的靠近，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哥。”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耳膜，让吴浩心头一紧。
“你走吧。”
吴浩没动。他刚从南疆那片瘴气弥漫的密林过来，衣服上还沾着点血迹，不是敌人的，是他自己的——昨儿个封妖的时候，一不小心让黑雾钻进了肺叶，咳出来有点红。现在倒好，这丫头也要砍他。
“你这结界挺费劲的吧？”他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冻得发红的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圈，“花了多少剑？一百零八道？”
吴晨曦没回答。她提着剑缓缓转身，剑锋上浮着一层幽蓝的光，像是冰火交融时冒出来的雾，而她的眼神却比那雾还要冷。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得很。”吴浩往前迈了一步，脚尖踩进结界的边缘，立刻感到一股刺骨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像是无数根冰针在血管里游走，“噬魂剑体反噬，是不是觉得整个世界都该死？那些欺负过你的人，那些嘲笑过你的人，你恨不得把他们全杀了？”
吴晨曦眼神微微一闪，睫毛轻轻颤动，像蝴蝶振翅欲飞。
“你别逼我动手。”
“那你倒是来啊。”吴浩摊开手，指了指自己胸口，“随便捅，反正我皮厚。”
“……”
“你小时候偷我丹药吃，害我少服了三颗，进阶时差点走火入魔，我还不是没舍得打你？”吴浩轻笑着，眼神里却藏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只是罚你替我试了三日新炼的丹药。”
“闭嘴！”
剑光乍起，似银河垂落，一道蓝色弧线撕裂空气，直奔吴浩咽喉。
他不动。他闭着眼睛，听见风呼啸着掠过耳边，听见了远处雪落的声音，听见了自己有力的心跳声。
剑锋在离他喉咙半寸处停住，颤了颤，像是一只欲扑又退的野兽。
“你还是下不去手。”吴浩笑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你要是真想杀我，刚才那一剑就该把我的喉管割穿，而不是在我喉结下面留了半寸空当。”
吴晨曦咬牙，手腕一抖，剑势再起。这一回更狠，剑锋泛着寒光，如毒蛇吐信，直取心口。
吴浩终于动了。他向左斜跨一步，看似轻盈如雁，实则体内灵气汹涌，将那股寒意强行压下。右手如灵蛇出洞，一抓，握住剑刃。鲜血顺着手掌纹路淌下来，滴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红梅，在这片银白的世界里格外刺目。
“你这剑，比以前快多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像是在夸赞一个后辈，“但还不够狠。”
吴晨曦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她感觉不到他的灵力波动，也没有任何防御手段，就这么硬生生接下了她三成力道的一剑。
“你知道为什么你杀不死我吗？”吴浩松开手，任由剑锋悬在面前，血珠滚落在衣襟上晕开暗色痕迹，“因为你心里根本不想杀我。”
“你闭嘴！”吴晨曦怒吼一声，剑势陡变，连环七斩如暴雨倾泻，每一剑都带着凌厉的风声。
吴浩这次不躲了。他站在原地，任由剑光在周身游走，看着那幽蓝的剑影像是夜空中飞舞的萤火虫。他只用左手食指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在第七剑即将刺入肋骨的刹那，点在剑脊之上。
咔。
剑震，人退。
吴晨曦踉跄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如纸，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
“你的每一剑，都带着回忆。”吴浩缓缓抬起左手，指尖泛起一抹寒光，像是一粒被冰雪包裹的星辰，“母亲被虐杀的那天晚上，你是躲在衣柜里看的对吧？你说你记不清了，其实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愿去面对。”
吴晨曦浑身一颤，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隐秘的伤痛。
“你不敢承认，是因为你怕一旦想起，你就得面对那个弱小、恐惧、无能为力的自己。”吴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风吹过冰原，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把自己困在这个结界里，以为这样就能逃开那些过去，但其实是把自己越逼越紧。”
她的眼眶红了，像是有两团火焰在燃烧，又像是冰雪在融化。
“闭嘴……闭嘴！！”她又是一剑劈来，剑光如怒海狂涛，带着无尽的愤怒与绝望。
吴浩这次没接。他只是轻轻一闪，避过剑锋，顺势贴近吴晨曦耳畔，低声说：“你逃不了的。”
话音未落，他右手一挥，冰魄剑出鞘，剑气横扫，如冰河解冻，带着一股磅礴之力，将吴晨曦的剑势尽数封住。那剑气凌厉无比，却又不伤她分毫，只是将她逼得连连后退。
“你杀不死我，也逃不开我。”他收剑归鞘，站在她面前，目光平静如水，却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你想赎罪，就得活着。”
吴晨曦喘息急促，握剑的手开始发抖，像是风中的枯枝。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仿佛有无数记忆在脑海里翻腾，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束缚。
“为什么……你不杀我？”她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你应该恨我，恨我让母亲受辱，恨我当初离开……”
“因为我信你。”吴浩语气轻松，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就像你小时候总说我是个废物，但我一直知道，你其实最怕我死。”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因为战斗而变得凌乱的发丝。
吴晨曦怔住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风雪中，她的泪悄然落下，在脸颊上凝成冰晶，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哥……我不想再杀了……”她声音哽咽，几乎听不清，“我每晚都会梦到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神，还有……母亲的脸。”
吴浩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只手粗糙而温暖，带着多年游历江湖的沧桑，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就别杀。”
话音刚落，识海中的沙盘突然震动，比之前更加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腾。一道金光自天而降，像是晨曦穿透云层，照进吴浩心头，让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祥和。
【提示：当前善念值：3106\/】
“还差六千八百九十四……”吴浩皱眉，抬头看向天际，仿佛能透过那厚重的云层看到某个神秘的存在，“你这系统还挺爱凑整数。”
沙盘沉默片刻，投射出一行字：善念，是破除枷锁的剑。
吴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如同冰雪消融，带着一丝释然与理解。
“原来如此。”
他转头看向吴晨曦，眼神柔和了几分，像是一汪春水，融化着冬日的坚冰。“你听见了吗？不是力量，也不是仇恨，而是善念。”
吴晨曦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剑锋上的血已经干了，映出她模糊的脸，像是透过水面看到的自己，既熟悉又陌生。
“我不懂……我只是个噬魂剑体，天生就该背负罪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我厌弃，“每一次杀人，都会让我离母亲更远，却又让我感到莫名的解脱。”
“谁说的？”吴浩嗤笑，眼角带着一丝不羁，“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可是把神尊都敢怼的人，这点罪孽算得了什么？”
“你疯了。”
“没错。”他点头，眼神却清澈明亮，“所以我活得比谁都久，比谁都坦荡。”
吴晨曦嘴角微微一扬，像是哭又像是笑，那一瞬间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你总是这样……明明伤得要死，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因为我是你哥啊。”吴浩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得给你撑住，不然你受了委屈找谁哭去？”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吴晨曦的剑柄，鲜血还在不断渗出，顺着剑身滑落，在地上蜿蜒成一条小溪。
“放下吧。”
吴晨曦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松开了手。那剑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斜斜地插进雪地，剑身嗡鸣不止，像是在诉说着主人的不舍与挣扎。
风雪渐歇，阳光透过云层洒落，照在兄妹二人身上，像是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远处，一只乌鸦掠过枯枝，发出一声嘶哑的啼叫，像是在为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喝彩。
“哥。”吴晨曦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哪一件？”
“我们第一次去集市，你被人骗走了最后一点银子，饿得躺在桥洞底下啃树皮。”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你跟我说，等你有钱了，一定要买下整个集市的包子，让我吃个够。”
“我记得。”吴浩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后来是你偷偷溜进酒楼，偷了两个包子回来。你还记得吗？你藏在怀里，跑回来的时候衣服都被汤汁浸透了。”
“你吃了，我没吃。”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说你吃了能抗饿，让我省着点。”
“你那时候说，你不喜欢肉。”
“其实我喜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像是终于释怀了某个秘密，“我只是……舍不得吃。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给你的。”
吴浩一怔，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傻丫头。”
吴晨曦眼角湿润，却笑了，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花朵，带着一丝羞涩与释然。“你才是。”
风雪彻底停了。阳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无数颗钻石在闪耀。结界缓缓消散，化作点点剑痕，飘散在空气中，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吴浩低头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口，血还在流，浸湿了衣衫，染出一片暗红。
“妈的，下次你能不能别往肉上招呼？很疼的。”他抱怨着，语气却带着一丝笑意。
吴晨曦抬眸看他，眼神终于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丝狡黠。“下一次，我会试试往你头上砍。”
“行啊，那你得先打得过我。”吴浩挑了挑眉，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相视一笑，那些曾经的伤痛与隔阂，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阳光消融了。远处，一个樵夫背着柴火走过，看了一眼这边，又匆匆离去，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风雪停歇后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