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紧张情绪高度透支后带来的强烈饥饿感。
直到这时,大家才恍然意识到,从飞机落地到现在,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海边,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情感风暴,竟是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乔卫东看着眼神已恢复清亮的乔英子,又看了看虽然疲惫却总算“回了魂”的方一凡,连忙拿出手机:“都这个点了,肯定饿坏了。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咱们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他很快选定了一家评价不错的粤菜馆,环境清雅,菜品也相对清淡温和,适合他们此刻需要安抚而非刺激的肠胃和神经。
两家人分别打上车,朝着市区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深圳繁华的街景飞速掠过,但与来时的心情已是天壤之别。
桥上的风暴似乎被暂时封存在了身后,车内气氛缓和了许多,虽然依旧沉默,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紧绷,而是一种共同经历巨大情绪波动后的疲乏与安宁。
餐馆环境果然不错,雅致安静,有小小的隔断,给了他们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落座后,乔卫东和方圆主动接过点菜的任务,商量着点了些清淡鲜美的招牌菜:虾饺皇、深井烧鹅、清蒸东星斑、白灼菜心、老火靓汤,又特意给孩子们加了甜品木瓜炖雪蛤。
等待上菜的间隙,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大家似乎都还没从刚才那场剧烈的情绪释放中完全抽离,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童文洁先开了口:“这地方选得不错,老乔有心了。闻着这汤的香味,我感觉我能喝下一大锅。”
宋倩也连忙接话:“是啊,英子,凡凡,你们得多喝点汤,暖暖胃,定定神。”
乔英子点点头,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方一凡。他正低头用热茶烫洗着碗筷,动作仔细而安静,侧脸线条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经历洗礼后的沉静。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对她微微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菜肴陆续上桌,食物的香气有效地勾起了众人的食欲。
大家开始动筷,起初还有些客气和沉默,但随着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充,紧绷的神经也进一步松弛下来,桌上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方圆说起深圳的变化,乔卫东附和着聊起些生意上的见闻,童文洁和宋倩则讨论着哪道菜更合口味,偶尔给孩子们夹菜。
方一凡和乔英子也慢慢吃着,偶尔低声交流一句“这个好吃”或者“你尝尝这个”。
吃到一半,桌上的气氛已然温热。
乔卫东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茶壶,因为下午的经历和孩子们的情绪,大人们默契地没有点酒。他给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然后缓缓站起身。
他这个动作让桌上轻松的氛围微微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乔卫东端着那杯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
他目光首先看向方圆和童文洁,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方圆,文洁,”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第一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二位。”
方圆和童文洁有些意外,连忙也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你们也知道我...嘴笨,有些话可能说得不好听,但句句是心里话。”乔卫东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首先,最最重要的,是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教育出凡凡这么好的孩子。”
他的目光转向方一凡,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复杂:“今天在桥上,我都看到了...凡凡,乔叔叔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他顿了顿,“谢谢你当时跳下去,救了英子。这份恩情,我们乔家......没齿难忘。”
这话太重,方一凡立刻有些无措地站起来:“乔叔叔,您别这么说,我......”
方一凡想开口,被乔卫东抬手制止了。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转向方圆和童文洁,语气里带上了深深的愧疚:“方圆,文洁,我这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是过意不去,是愧疚啊!”
用力揉了揉发酸的鼻梁:“我这光顾着后怕,光顾着心疼英子,却...却差点忘了,凡凡他也是个孩子啊!他才多大啊?就亲眼看着英子跳下去,得多害怕,跳进那黑漆漆的海里,得冒多大的风险,把英子拖上来,看着英子那个样子...他这心里......这心里得留下多大的阴影?”
乔卫东的声音彻底哑了,他看着方圆和童文洁,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自责:“我们只想着英子受了天大的罪,吃了天大的苦,却忘了...忘了你们家凡凡,也同样经历了这些,甚至......甚至更多!他不仅受了惊吓,救了人,这一年多里,还一直陪在英子身边,帮着她康复,逗她开心,替我们分担了那么多,我们......我们这做家长的,真是...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红着眼睛,对着方圆和童文洁,对着方一凡,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乔!你这是干什么!”方圆赶紧站起来扶住他。
童文洁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也站起身,声音哽咽:“老乔,你别这么说...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他们....他们互相扶持,是应该的......”
方一凡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乔卫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会向他、向他的父母表达这样的愧疚。
他慌忙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乔叔叔,您别...您千万别这样!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我就不能看着英子有事!后来...后来陪着她,那也是我......我心甘情愿的,我乐意!真的!”
他急得语无伦次,脸都急红了。
乔英子也站了起来,走到乔卫东身边,轻轻拉住他的胳膊,眼圈红红地看着他。
乔卫东直起身,看着眼前急得满脸通红的方一凡,看着眼眶含泪的乔英子,再看看同样眼泛泪光的方法和童文洁,心中百感交集。
他拍了拍方一凡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好孩子叔叔都知道...叔叔就是......就是心里难受,觉得亏欠了你,亏欠了你爸妈......”
方圆揽住乔卫东的肩膀,用力按了按:“老乔,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干什么?孩子们都没事,这就是最大的万幸!经历了这事,他们俩更懂事了,感情也更好了,这就够了!其他的,都过去了,往前看!”
童文洁也抹着眼泪点头:“是啊,老乔,宋倩,你们千万别有负担。凡凡救英子,那是他该做的!他现在好好的,英子也好好的,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宋倩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她走上前,对着方圆和童文洁,也对着方一凡,郑重地说:“谢谢...真的谢谢你们,谢谢凡凡!”
这场突如其来的、沉重的敬酒,让桌上的气氛再次变得感人而复杂。
方一凡听着,鼻子发酸,眼眶迅速泛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童文洁擦着眼角,又是心疼儿子,又是为儿子的担当感到骄傲。方圆拍着方一凡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父亲的支持。
乔英子泪流满面,看着方一凡,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方圆拍了拍童文洁的背,抬起头看向乔卫东:“老乔,宋老师,别这么说。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这就太见外了。现在好了,都说开了,发泄出来了,以后就都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端起茶杯:“来,不说那些了。咱们一起,为两个孩子都能平平安安、迈过这个坎儿,以后都好好的!干杯!”
宋倩也红着眼睛端起杯子,童文洁擦了擦眼泪,也站了起来。
方一凡和乔英子对视一眼,也默默的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干杯!”
“为了孩子们!”
“以后都好好的!”
方一凡坐下后,悄悄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递给她一个“没事,都过去了”的眼神。
这顿饭的后半段,虽然因为乔卫东这番举动而蒙上了一层深刻的情感色彩,却也像一种正式的仪式,将那些痛苦、愧疚、感恩和担当都摆上了台面,得到了彻底的承认和安放。
吃完饭后,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但每个人的心里,却比来时更加亮堂了一些。那些沉重的包袱,在被共同面对、彼此理解之后,终于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