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午后,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勉强给寒冷的北京城带来一丝暖意。
方一凡一家刚从爷爷奶奶家拜年回来,车子刚在楼下停稳,他甚至没等爸妈拿完后备箱的年货,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冲向了乔英子家。
两天没见,他心里惦记得紧。
咚咚咚...
他敲响了熟悉的门板,脸上还带着从爷爷奶奶家带来的喜气和奔波后的微红。
然而,等了十几秒,门内却没有传来往常那样及时的脚步声或应答声。
“嗯?没人在家?”方一凡嘀咕了一句,心里有点小失落。他掏出手机,准备给乔英子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儿。
就在他刚要按下拨号键的瞬间,门锁“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门缝里露出乔卫东的脸。
仅仅两天不见,乔卫东却像变了个人。平时总是乐呵呵、收拾得精神利落的中年男人,此刻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是几天没好好梳洗过,下巴上甚至冒出了青黑的胡茬,脸色憔悴不堪。
“乔叔?”方一凡吓了一跳,“您...您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乔卫东看到是方一凡,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道急切的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一把抓住方一凡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让方一凡感到疼痛,声音嘶哑又带着哭腔:“凡凡!你们回来了!回来得好!回来得好啊!”
“乔叔,您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方一凡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攥住了他。反手扶住几乎要站不稳的乔卫东,目光急切地向屋内扫去,“是英子出事了吗?”
“英子...英子她...”乔卫东的声音哽咽得厉害,他用力喘了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解释起来,“从除夕那天晚上就不太对劲...手...手抖...她自己偷偷藏着,没说...我们都没发现..”
方一凡立刻想起了除夕夜那短暂却清晰的异常。
乔卫东继续说着,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到了初一就更不对了,之前...之前她都能自己站一会儿了...现在...现在连站着都要人扶着了...腿使不上劲...她......她发现自己又退步了,就......就又不想说话了。”
方一凡的呼吸骤然收紧。
退化?这么严重?!
“我和你宋阿姨都快急疯了!想带她去医院,她死活不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饭也吃不下几口,就是抱着那个锦囊发呆”乔卫东痛苦地抹了一把脸,“也就...也就你给她发信息,她还会回几个字,凡凡,你劝劝她吧!她只听你的啊!她再这样下去不行啊!”
方一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瞬间冰凉。他这才猛地意识到,这几天乔英子回他的信息是多么的简短和反常!
他当时只以为是过年她累了,或者复读压力大,根本没往这么严重的方向想!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起来。他没有时间慌乱,更没有时间自责。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静得可怕:“乔叔,英子房间的钥匙,有吗?”
“有!有!”乔卫东像是才想起这茬,连忙跌跌撞撞地冲向客厅抽屉翻找。
方一凡跟着乔卫东快步走向乔英子的房间门口。还未靠近,就听到宋倩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从门缝里传出来:
“英子,妈妈求你了...开开门好不好?让妈妈看看你没事的,真的没事的,爸爸妈妈都在呢,我们一起去医院,医生肯定有办法的...好不好?英子......你应妈妈一声啊”
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心碎。
乔卫东找到了钥匙,正要上前开门,宋倩猛地转过身,一把死死抓住乔卫东拿着钥匙的手,眼泪纵横地摇头:“不要!老乔!不能硬开!英子没同意...她会受不了的!会刺激到她的!不能再刺激她了!”
她的精神状态显然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倩倩!让凡凡试试!让凡凡跟她说!”乔卫东红着眼睛低吼。
宋倩这才看到站在乔卫东身后的方一凡。
就像是看到了唯一的救星,她立刻松开乔卫东,转而死死抓住方一凡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语无伦次地哭求:“凡凡!凡凡你来了!你快劝劝英子!她不吃不喝不见人...她手抖得厉害......她站不起来了...她...”
“阿姨,放心,交给我。”方一凡打断她的话,声音不高,他拍了拍宋倩冰冷颤抖的手,然后看向乔卫东,眼神决绝:“乔叔,开门。”
乔卫东不再犹豫,颤抖着手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房间里的窗帘拉着,光线昏暗,弥漫着一种压抑沉寂的气息。而在那片昏暗的光线中,方一凡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边轮椅里的、瘦削得几乎要被阴影吞没的背影。
是乔英子。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背对着门口,像是凝固了一般。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窗外隐约的风声和身后宋倩压抑的抽泣。
方一凡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痛得他无法呼吸。他示意乔卫东和宋倩先留在门口,自己独自一人,放轻脚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他走到她的身边,缓缓地蹲下身来,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
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只手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细微却无法控制的、持续的颤抖。手指紧紧攥着那个红色的“凡”字锦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伸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温柔地覆上她冰凉且颤抖的手背。他的掌心温暖,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些许凉意,却坚定无比。
“英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心疼,“怎么了?”
乔英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早就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听到了妈妈的哭求,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可以麻木地应对一切。甚至想好了,如果他来了,她该怎么用最平静、最简短的话让他离开。
可是,当那熟悉的声音真的在耳边响起,那么轻,那么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担忧时,她所有伪装的坚强、所有的麻木和绝望,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所有倔强。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比手的颤抖更加厉害。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试图阻止那崩溃的声响,却徒劳无功。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迅速浸湿了她的衣襟和手中紧攥的锦囊。
方一凡看到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听到那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哭声,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从蹲着的姿势改为半跪在她面前。他伸出手,不是去擦她的眼泪,而是坚定的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他的拥抱很紧,一只手环住她瘦削的脊背,另一只手轻轻地、一遍遍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没有说“别哭了”,也没有问“到底怎么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痛哭失声,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她:
我在,我在这里,哭吧,我陪着你。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女孩绝望崩溃的痛哭声,和少年沉默却坚定的守护。门外的乔卫东和宋倩听着里面的哭声,心碎不已。
方一凡的下巴轻轻抵着乔英子的发顶,感受着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衫,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冰凉,他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烧。但他知道,此刻,他必须是她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