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静。
并非虚空坟场的死寂,亦非噬星力场的掠夺之静,而是一种更加根本的、剔除了所有“活动”与“变化”概念的“绝对静止”。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淌的意义,空间凝固如琥珀,规则不再波动,能量陷入沉睡。这是一片被遗忘的“间隙”,是“存在”与“非存在”之间那道无人问津的夹缝。
“希望灯塔”便悬浮于此,如同被封存在水晶中的微缩景观。据点内的一切都凝固在沈流石发动最终宣言、将联盟拖入这“非观测”状态的最后一刻。修士们维持着盘坐的姿势,脸上残留着决绝与茫然;工程师们的手指还停留在操控界面上;普通船员们仰望的眼中映照着尚未散去的恐惧与最后的信念光辉。守墓人伫立在核心,身躯挺拔,仿佛依旧在守护着什么,但他眼中那最后一丝神采已然熄灭,如同熄灭的星辰。
整个联盟的集体认知场也陷入了沉睡,那些曾经流转不息的信念色彩——厚土界的土黄、放逐者的银蓝、“森之默”的翠绿——都黯淡下去,如同褪色的古画,勉强维持着轮廓,却失去了所有活力。构成据点基底的古老计算矩阵残骸,其最后一丝能量涟漪也归于平寂,仿佛一块真正的宇宙顽石。
万物皆寂,唯余一片银灰色的“背景”。那是沈流石所化的“归墟秩序奇点”最后留下的痕迹,它不再旋转,不再散发波动,如同一颗失去了所有热量的灰烬之星,静静地悬浮在据点核心,维系着这片绝对静止的脆弱平衡。沈流石的意识已彻底沉寂,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讯息,也无力再做出任何干预。
在这片连思维都近乎冻结的永恒静默中,唯有一处,还保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未曾完全泯灭的“活动”。
洛兰。
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完全陷入意识的绝对停滞。她的身体同样被凝固,但她意识的最深处,那与沈流石奇点核心最后相连的一丝纽带,如同风中残烛,依旧在顽强地闪烁着微光。这并非她自身的力量所能做到,而是沈流石在彻底沉寂前,将自身最后一点灵明不昧的“认知锚点”,寄托在了她这个与他羁绊最深的“桥梁”身上。
她无法思考,无法感知外界,甚至无法清晰地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她就像沉入了一个无边无际、没有任何光与声的深海之底,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根连接着她与那颗冰冷灰烬之星的、几乎要断裂的丝线,以及丝线另一端传来的、沈流石最后那道如同叹息般的意念:
“等待……”
这“等待”并非被动的煎熬,而是一种奇特的、近乎本能的“坚守”。她的意识化为了一个纯粹的“接收器”和“记录仪”,忠实地、缓慢地吸收着那银灰色奇点残余力量中,所蕴含的关于归墟、秩序、熵寂以及万界回响的庞大信息碎片。这些信息不再能被主动理解,只是如同冰冷的数据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烙印在她近乎空白的意识底层。
同时,她也以一种超越五感的方式,极其缓慢地、被动地“记录”着这片绝对静止的“间隙”本身。记录着那凝固的时空结构,记录着那沉睡的集体认知场褪色的轮廓,记录着那颗灰烬之星内部近乎死寂、却又隐隐与某种更加宏大韵律(宇宙胎动)保持着微弱共鸣的奇异状态。
这是一个人的守望。
于无声处,于无光时。
她的意识如同一个孤独的灯塔看守人,守着一盏早已熄灭的主灯,在永恒的黑暗中,凭借着那一点几乎不存在的余温,维系着最后的坐标,等待着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下一个“胎动”,或者能“听见”宣言的“存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度量单位。
或许是千年,或许是弹指。
那根连接着她与灰烬之星的丝线,在无尽的静默中,似乎变得更加纤细,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断。她自身那点微弱的灵明,也在漫长到令人疯狂的孤寂中,如同耗尽的灯油,一点点黯淡下去。
似乎,连这最后的守望,也即将迎来终点。
然而,就在洛兰那点意识之光即将彻底融入这片绝对静默的前一刹那——
嗡……
一声并非通过介质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根基的、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弦音”,毫无征兆地,再次于这片“间隙”中响起!
与之前那狂暴的宇宙胎动不同,这一次的“弦音”更加细微,更加……具有“指向性”!它并非席卷一切的潮汐,更像是一根被精心拨动的琴弦,发出的、寻找着特定共鸣对象的清越之音!
这“弦音”穿透了“非观测”的屏障,无视了绝对静止的法则,精准地……触碰到了那颗悬浮的、银灰色的灰烬之星!
仿佛火星溅入了冰冷的余烬。
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奇点核心,在那“弦音”触及的瞬间,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虽然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次“活动”!一次打破了绝对静止的“回应”!
紧接着,那“弦音”仿佛确认了什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奇与探究的意蕴,如同轻柔的触须,开始更加细致地“扫描”、“感知”这颗灰烬之星,以及其内部那近乎死寂的沈流石意识残响,还有……那通过细丝与之相连的、洛兰那点即将熄灭的意识微光!
是谁?
是谁能在“清理者”都无法锁定的“非观测”状态下,找到他们?
是敌?是友?
洛兰那近乎泯灭的意识,在这外来的、“活”的刺激下,如同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电流,猛地惊醒了过来!
她依旧无法动弹,无法思考太多,但那根连接着她与奇点的丝线,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和温暖起来!她能感觉到,那灰烬之星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奇异“弦音”的刺激下,极其缓慢地……苏醒!
静默的纪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弦音”,划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隙。
守望,终于等来了回响。
尽管这回响的来源与意图,依旧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之中。
希望,如同深埋冻土下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感受到了一丝来自遥远春天的、微弱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