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凝聚了致命缺陷信息的神念冲击,如同烧红的尖针刺入冰雪,精准地命中了灰暗雾气的核心!
雾气剧烈地翻腾、扭曲,发出一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层面的、充满痛苦与暴怒的尖啸。那啸声中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它显然无法理解,一个修为如此低微的质检员,如何能看穿它赖以存在的根本缺陷!
“不——!蝼蚁……你怎敢……窥探……”
“负熵虹吸”协议被点破,与世界常数的细微偏差被放大,就像精确运转的机器被塞入了一粒不合规的沙砾,虽然微小,却瞬间引发了连锁崩溃。灰暗雾气凝聚的身影再也无法维持,开始从内部崩解,逸散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带着一种腐朽、终结意味的灰败气息。
然而,濒死的反扑也最为疯狂。那团即将解体的雾气核心,猛地射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线,无视空间距离,直刺沈流石的眉心!这一击蕴含的并非单纯的毁灭性能量,更带着一种“规则否定”的意味,仿佛要直接从存在层面上将他抹去!
沈流石全身冰凉,在那道灰线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连思维都几乎冻结。质检玉牌疯狂闪烁,弹出密密麻麻的红色警告,却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玉珠落盘的脆响。
“啪。”
陈清源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主事堂的屋檐阴影之下。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袍,须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玉算盘,其中一枚位于核心位置的、颜色略深的算珠,应声而碎,化为齑粉。
随着那枚算珠的碎裂,一道无形的、却浩瀚如星海般的波动,以陈清源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个沉星崖分所。
那道射向沈流石的灰线,在这无形波动掠过的瞬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无声无息地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而那团正在自行解体的灰暗雾气,则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极致恐惧的、意义不明的嘶鸣,随即彻底湮灭,连一丝尘埃都未曾落下。
夜空恢复了寂静,只有罡风依旧呜咽。仿佛刚才那场涉及规则层面的短暂而凶险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沈流石僵立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心脏兀自狂跳不止。他怔怔地看向屋檐下的陈清源,大脑一片空白。
司正……他……
陈清源没有看沈流石,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蜷缩在地、眼中蓝光彻底熄灭、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阿九身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似痛惜,似追忆,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看向沈流石,声音带着一丝动用力量后的沙哑:“你看到了?”
沈流石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进来。”陈清源说完,转身走进了主事堂。
沈流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走到阿九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只是昏迷(或者说是能量耗尽进入深度休眠),心下稍安。他犹豫了一下,弯腰将阿九抱起,感觉她轻得如同没有重量,这才跟着走进了主事堂。
堂内,那盏昏黄的油灯重新亮起。
陈清源已经坐回了他的案几后,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倦容,仿佛那碎裂一枚算珠的动作,抽空了他大半的精力。他看着沈流石将阿九小心地放在一旁的蒲团上,并未阻止。
“司正,阿九她……”沈流石忍不住开口。
“她没事,只是耗尽了积攒许久的‘本源’,需要时间沉寂恢复。”陈清源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目光重新变得平静而深邃,落在沈流石身上,“现在,说说你吧。沈流石,或者说……异数。”
沈流石心中猛地一紧。“异数”?陈清源知道他的来历?
看着沈流石骤变的脸色,陈清源缓缓道:“不必紧张。你的灵魂与此界肉身并非完美契合,带着一丝不属于此界的‘杂波’,在老夫这双看过太多‘不合格’的眼睛里,不算什么秘密。老夫好奇的是,你如何能看穿‘归零使者’的根基缺陷?”
事到如今,沈流石知道再隐瞒已无意义,而且陈清源方才出手救了他,更是展现了深不可测的实力和立场。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质检玉牌。
“是因为它,司正。万界质检系统……它似乎,能看穿很多东西。包括……一些不该被看穿的东西。”
陈清源的目光聚焦在那枚看似普通的玉牌上,浑浊的眼中首次露出了明显的震动之色。他沉默了片刻,才喃喃道:“万界质检系统……原来,那古老的预言指的是这个……‘持尺量天者现,崩坏之局或可一线转机’……”
预言?量天者?沈流石听得云里雾里。
陈清源没有解释,转而问道:“甲字库里的东西,你找到了多少?”
沈流石心中了然,陈清源果然知道库房里藏着什么。他不再犹豫,将那块暗银色的金属板取了出来,双手奉上。
陈清源接过金属板,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冰凉的表面,眼神变得悠远而沧桑,仿佛在透过它,看着无比久远的过去。
“这是‘巡天鉴’的碎片。”陈清源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回响,“‘天道织网’协议下属,负责监测世界架构稳定性的古老造物。它们曾经遍布各界,如同世界的神经末梢。甲叁区,曾是一个重要的监测节点枢纽。”
他抬起眼,看着沈流石:“你说你看穿了那归零使者的缺陷,用的,也是类似的方法?”
“是。”沈流石点头,“系统能分析出目标能量结构、规则干涉方式中的‘不合格’之处,并找出其依赖的、与此界基础常数存在偏差的致命缺陷。”
陈清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息中仿佛带着积压了数百年的疲惫。
“果然……果然如此……”他低声自语,随即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流石,“那你可知,为何这世间,有如此多明晃晃的‘不合格’,却能被视而不见,甚至被系统性地掩盖?”
沈流石想起卷宗中那些被妥协的处理结果,迟疑道:“是因为……宗门势力?既得利益?”
“是,也不全是。”陈清源摇头,声音低沉,“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天道’本身,或者说,支撑此界运行的‘底层协议’,早已出了问题。你看到的那些‘不合格’,那些妥协,不过是这宏大‘系统性崩坏’在表层泛起的些许涟漪。”
“归零教,并非简单的邪教。他们是一群认为当前世界架构已无可救药,唯有彻底‘归零’——格式化一切,重启乾坤——才能缔造完美新世界的……疯子。”陈清源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忌惮,“他们利用的,正是这世界底层协议日益加剧的‘结构性疲劳’和存在的‘偏差’。”
“而我们界域质检司……”陈清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自嘲的笑容,“立司之初,或许真的怀有‘明察秋毫,恪守圭臬’的宏愿,试图维护秩序,修补漏洞。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天道’自身的问题愈发严重,我们所能做的,越来越有限。很多时候,不是我们不想管,而是……无能为力。强行去管,可能只会加速局部的崩溃,甚至引来‘归零’的注视。只能像老夫这样,打着算盘,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存一些火种,等待……变数的出现。”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流石和他的玉牌上。
“现在,你来了。带着能精准定位‘不合格’,甚至能剖析其根源的……‘尺子’。”
沈流石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陈清源为何在御兽宗事件中保下他,明白了他为何将自己“发配”到甲字库,明白了这看似腐朽的质检司背后,隐藏着怎样沉重而无奈的真相。
他不是来到了一个可以躺平的铁饭碗单位,而是掉进了一个正在缓慢坍塌的巨大建筑中,而陈清源这样的“维修工”,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沈流石感到喉咙发干。世界的重量,似乎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肩上。
陈清源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一眼昏迷的阿九,又看了看沈流石手中的玉牌,最后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空。
“御兽宗的《质询函》,明日老夫会亲自处理。你暂且安心。”
他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的‘尺子’,不能只用来量一只凤凰,量几瓶丹药。既然天道有缺,世界不合格……”
“……那我们就量一量这天,量一量这地,量一量这支撑世界的,究竟是何等荒谬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