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草叶上时,训练场的石板地已被踏得发烫。林羽望着队列里那些黝黑的脊梁,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这些人还握不稳矛杆,稍一使劲就脸红脖子粗地喊累。
“苏烈,看他们的扎马步。”林羽的声音带着笑意。
苏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队列里的流民们双腿如钉,脊背挺得笔直,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砸在脚边的尘土里,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最末排那个叫栓子的瘦高个,三个月前站着都打晃,此刻却能稳稳托着半块青石,手臂纹丝不动。
“是该试试了。”苏烈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铜环在晨光里闪了闪,“光练架子不成,得见见血——哪怕是假的。”
模拟战场选在西坡的荒草地,高低错落的土坡正合了野外作战的地形。林羽站在最高处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根枯枝,在地上画出攻防示意图。苏烈在一旁分发木剑木盾,这些武器特意做了加重,挥舞起来和真家伙差不离。
“记住阵眼在东坡那棵老榆下。”林羽拍了拍进攻方首领大牛的肩膀,这汉子原是个樵夫,如今眼神里的狠劲比斧头还利,“别贪功,把他们引到洼地就行。”
大牛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大人放心,保证让他们尝尝‘关门打狗’的滋味!”
防守方的领头是李老四,就是上次因石块争执的那个汉子。他此刻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给队友画伏击路线,手指在土坡阴影里点了点:“张老三带五个人守左沟,见我举白牌就放滚石。”张老三在一旁点头,手里的木盾被他攥得咯吱响——这俩如今成了最好的搭档。
日头爬到头顶时,林羽挥了挥枯枝。
“杀!”
进攻方的呐喊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大牛举着木刀冲在最前,身后的人踩着他的脚印跟进,步伐竟带出几分章法。防守方的盾墙“哐当”一声合拢,李老四站在盾墙后,眼睛死死盯着来敌的脚——这是林羽教的,看脚步就能辨出对方重心在哪。
“左移三步!”李老四突然喊。
盾墙应声而动,恰好避开进攻方佯装中路突破的假动作。大牛见状低骂一声,猛地转向右坡,那里本是防守的薄弱处。
“放!”
随着李老四的吼声,左沟里突然滚下一堆裹着草的土块,虽伤不了人,却把进攻方的阵型砸得一乱。张老三从沟里跳出来,举着木盾就往大牛后腰撞,两人滚作一团,在草地上扭打得难分难解。
林羽在高处看得清楚,进攻方虽乱,却没人慌神。栓子抱着木矛往坡上退,故意露了个破绽,引得两名防守队员追来,刚转过土坡,就被埋伏的人用草绳绊倒——这是他自己琢磨的“绊马索”,前几日还被苏烈笑太阴。
“有意思。”苏烈摸着下巴,“这小子把市井里的机灵劲儿,全用到战场上了。”
战局胶着到日头偏西时,大牛终于瞅准机会。他故意让手下露出溃败的迹象,边打边退,退到洼地边缘时,突然吹了声口哨。埋伏在四周土坡上的人齐刷刷站起来,手里的木矛直指洼地中央——李老四带着人追得太急,正好钻进了包围圈。
“停!”林羽的声音穿透喊杀声。
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喘着粗气对视。李老四抹了把脸上的泥,突然笑了:“算你们狠!”大牛也笑,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两人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却都拍着对方的肩膀,眼里没了当初的火药味。
林羽走下土坡时,脚边踢到个东西——是块被踩扁的木牌,红面朝上,正是苏烈当初做的信号牌。他捡起来,发现边缘的毛刺都被磨平了,想来是被人攥了无数次。
“知道刚才赢在哪吗?”林羽举着木牌问。
大牛挠头:“埋伏打得好?”
李老四却皱起眉:“是我们追得太急,忘了看地形。”
林羽点头:“战场不光是砍杀,是看谁先摸透老天爷给的路。”他把木牌塞给栓子,“这玩意儿留着,下次说不定真能救命。”
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训练场上的木剑木盾堆成了小山。苏烈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突然道:“叛军在黑石隘口囤了粮,探子说守兵不多。”
林羽没接话,只是摸了摸腰间的地图,那里标记着义军下一步的路线。风从草坡上刮过,带着远处的尘土味,像极了真正战场的气息。
“明天加练山地攀爬。”林羽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告诉弟兄们,下次再举牌,对面就是真刀真枪了。”
栓子把那块红牌揣进怀里,胸口被硌得有点疼,却莫名踏实。他看着林羽和苏烈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觉得扛不住的苦,如今都成了骨头里的劲。
夜色漫上来时,训练场的篝火亮了。流民们围着火堆揉着酸痛的胳膊,没人再喊累,只是互相打趣着刚才谁的动作更狼狈。火光照在他们脸上,映出的全是实打实的悍气。
林羽坐在火堆旁,听着苏烈清点明日的粮草。他知道,这场模拟战赢了不算什么,真正的试锋,在黑石隘口等着他们。但看着眼前这些渐渐拧成一股绳的汉子,他忽然觉得,那些漫长的训练日,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晨昏,都有了沉甸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