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花田的露水在月光下泛着银亮的光,老婆婆搬来竹凳和蒲扇,非要留他们歇脚。青瑶坐在田埂上,脚边的回魂花轻轻蹭着裤管,蓝色的花瓣在夜里像淬了星光,连呼吸都染着清苦又回甘的香。
“这花啊,是老头子年轻时从西域带回来的种子。”老婆婆摇着蒲扇,扇面上的竹纹磨得发亮,“他说在那边见着时,这花长在战场遗迹上,把血糊糊的地都染蓝了,伤兵闻着这味儿,疼都轻了些。”
青瑶指尖拂过一朵半开的回魂花:“难怪能净化瘴气,原来有这么硬的来历。”
“可不是嘛。”老婆婆往火堆里添了把松针,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后来他守城门,每逢有兵卒受伤,就摘这花捣成泥敷伤口,比金疮药还管用。可惜啊,十年前他去追逃兵,再也没回来……”
火堆旁的卖花姑娘叫阿蓝,这时突然红了眼眶,往火堆里丢了块小石子:“娘总说这些,我爹是大英雄。”
“本来就是。”老婆婆拍了拍阿蓝的手背,“去年城西边塌方,埋了三个修路的工匠,还是你带着回魂花去的,那花香把昏迷的工匠都熏醒了,这不也是英雄本事?”
阿蓝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笑了,耳尖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墨尘正帮着收拾晾晒回魂花的竹匾,闻言插了句:“我前几日去城西,还见着那三个工匠给你家送了新做的竹筐,说是谢礼。”
“是啊是啊,”阿蓝猛地抬头,眼睛亮起来,“王大叔还说要教我编竹篮,说我摘花的篮子太旧了,漏了好多花瓣……”
林澈坐在火堆对面,手里转着根枯枝,忽然指着花田深处:“那边的花长得格外密,是有什么讲究?”
老婆婆往那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那是老头子埋骨的地方。当年他没回来,只找着件染血的衣裳,我就把衣裳埋在那儿,没想到第二年竟冒出一片回魂花,比别处的都旺。”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我总觉得啊,是他舍不得这花,舍不得我和阿蓝,借着根须赖在这儿呢。”
青瑶心里一动,悄悄往花田深处望去。月光把花影投在地上,风一吹,那些影子就轻轻摇晃,真像有人在那里站着似的。她突然想起林澈说过的“执念化形”,或许有些牵挂,真能借着草木扎根,在人间留个念想。
“墨先生,”阿蓝突然转向墨尘,手里攥着片回魂花瓣,“你说……我爹会不会也像这花一样,能听见我们说话?”
墨尘往火堆里添了块木柴,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我见过战场上的老兵说,人走了,魂头会缠在最惦记的东西上。你爹要是惦记这花田,说不定正蹲在那丛密花里,听咱们说闲话呢。”
这话说得阿蓝“噗嗤”笑了,擦了擦眼角:“那他肯定嫌我笨,昨天摘花还摔了个屁墩儿。”
老婆婆也笑,扇着蒲扇骂:“摔了也不喊疼,跟你爹一个犟脾气。”
青瑶看着这母女俩拌嘴,忽然觉得手里的花蜜水格外甜。她想起刚认识林澈时,他总嫌她走路不看脚,却每次都在她要摔跤时不动声色地扶一把;想起墨尘嘴上说着“麻烦”,却总在她夜里怕黑时,默默把灯笼往她这边挪半尺。原来牵挂这东西,从来都藏在这些碎里碎气的地方,像回魂花的根须,看着不起眼,却在土里盘根错节,把人心串得紧紧的。
夜深了,老婆婆和阿蓝睡下后,青瑶躺在铺着稻草的厢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回魂花田在风里沙沙响,像有人在低声说话。她悄悄爬起来,想去花田深处看看。
刚走到田埂,就见两个身影蹲在那丛最密的回魂花旁,正是林澈和墨尘。
“你也没睡?”青瑶放轻脚步走过去,见林澈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墨尘手里则捏着朵回魂花,花瓣被捻得快碎了。
“这花田的气场很特别。”林澈抬头,指着地上的图案,“你看,这丛花的根须在地下结成了阵,和钟楼的镇魂阵隐隐呼应,难怪能聚着执念。”
墨尘把捏碎的花瓣撒在土里,声音很轻:“刚才听见阿蓝说她爹,突然想起我师父。他走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他在剑穗上盯着我练剑。”
青瑶蹲在他们身边,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想起家乡的老槐树,奶奶说爷爷的魂头就缠在树杈上,每次她爬树掏鸟窝,总觉得有片叶子故意刮她的辫子。原来不管是谁,心里都藏着这么个“惦记的东西”,像回魂花的香气,看不见摸不着,却一直绕在鼻尖。
“你们说,”青瑶捡起朵回魂花,对着月光举起来,花瓣的纹路在光里像张网,“咱们以后要是分开了,会不会也借着什么东西互相惦记?”
林澈用笔杆敲了敲她的脑袋:“谁说要分开了?”
墨尘则把手里的竹篮往她面前推了推,里面是刚摘的回魂花,还带着露水:“把这个晒干了收着,想我们了就闻闻,比书信管用。”
青瑶看着篮子里的花,突然笑出声。风穿过花田,带来远处钟楼的余响,像谁在轻轻应和。她把回魂花别在衣襟上,觉得这花香里不仅有清苦,还有了点甜甜的味道——那是有人把牵挂,悄悄酿进了风里。
天快亮时,青瑶做了个梦,梦见阿蓝的爹从花田里站起来,身上落满蓝色的花瓣,对着她们仨笑,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编好的小篮子,说是给阿蓝装花用的。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手里攥着朵回魂花,花瓣上的露水湿了掌心,像谁偷偷抹的泪。
晨光爬上花田时,老婆婆已经在煮新采的花蜜粥,阿蓝蹲在灶门口添柴,侧脸沾着点锅灰。青瑶看着这场景,突然不想走了。或许旅途的意义,从来不是赶到某个地方,而是在这些花田、灯火、絮絮叨叨的闲话里,捡拾起一点一点的温暖,像收集回魂花的花瓣,攒多了,就能在心里酿出最甜的蜜。
“再住两天吧?”青瑶看向林澈和墨尘,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跟阿蓝学编竹篮,还想看看回魂花做成香包是什么味道。”
林澈正帮着翻晒花瓣,闻言抬头笑了:“你说了算。”
墨尘则已经去找周城主借工具了,远远传来他的声音:“编竹篮得用新竹篾,我去后山砍几根……”
风掠过花田,蓝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雨。青瑶伸手接住一片,觉得这趟青风城之行,比任何风景都让人记挂。有些故事,果然要慢慢听,才能品出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