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拾光铺时,老者塞给墨尘的麦芽糖还攥在青瑶手里,夕阳的金辉裹着糖块,泛着琥珀色的光。青瑶咬下一小块,黏在舌尖的甜混着竹风的清冽,竟比往日吃过的蜜饯更让人安心。
“张爷爷说,这糖是他孙子小时候最爱吃的,现在人在京城做官,一年回不来一次,就剩下这口手艺陪着他了。”墨尘望着铺子里透出的昏黄灯光,那束光在竹林间摇晃,像株不肯熄灭的烛火。
林澈指尖摩挲着腰间剩下的铜铃,铃舌轻响,和青瑶嘴里的糖渣声撞在一起,倒有了几分默契。“他守着旧物,其实是守着一个个没说完的故事。就像陈家姑娘放下铜铃,不是忘了那段等,而是把念想酿成了往前走的劲儿。”
说话间,前方岔路口突然窜出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背着半篓草药,慌慌张张撞在林澈身上。篓子里的草药撒了一地,其中一株带着露珠的“还魂草”滚到青瑶脚边——那是治跌打损伤的良药,叶瓣上还沾着山泥。
“对不住对不住!”少年红着脸去捡,手指被草叶的细刺扎到,慌忙往嘴里吮。他约莫十五六岁,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全是被荆棘划破的口子,最深的一道还在渗血。
“别急,我们帮你。”青瑶蹲下身,小心地把草药归拢,见他腿上的伤,从包袱里掏出伤药,“先处理下吧,这草刺有毒,感染了麻烦。”
少年愣了愣,黝黑的脸上露出局促的笑:“俺叫石头,是山下药铺的学徒,师父让俺上山采还魂草,说今晚有位重伤的猎户等着用,俺走得急了……”他指了指远处的山坳,“那边有片陡坡,还魂草长在崖边,俺费了好大劲才采到这些。”
林澈注意到他篓子里的还魂草叶片蜷曲,显然是采摘时太过匆忙,伤了根茎。“采这草得顺着根须挖,你看这叶片卷了,药效会打折扣。”他接过少年手里的小锄头,“我教你,下次别这么急。”
月光爬上枝头时,三人跟着石头往山下走。石头说,山下的村落叫“回春村”,村里的药铺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师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他就成了跑山的采药师。“师父常说,药是救人的,急不得,得让草叶舒舒服服地离开土地,药效才肯出来。”这话倒和拾光铺老者说的“旧物得好好放”异曲同工。
到了回春村,药铺的木门虚掩着,昏黄的油灯下,一个白发老者正对着药碾子出神。见石头带了人回来,忙拄着拐杖起身:“是林大夫吗?”
林澈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腰间的药囊——那是出门时带的,里面装着些常用药材。“老丈认错人了,我们只是路过。”
“不管是谁,先请进!”老者把他们往里让,“石头说你们帮他采了还魂草,还教他法子,该谢的。”药铺里弥漫着药香,柜台后的药柜整齐排列,每个抽屉上都贴着药材名,字迹和拾光铺的账本一样,带着岁月的温厚。
老者给他们倒了草药茶,茶汤琥珀色,入口微苦,回味却甘。“今晚那猎户从崖上摔了,就等还魂草续筋,石头毛躁,怕是采不好……”他叹了口气,“这孩子心善,就是急脾气,跟他爹一个样。他爹以前也是采药师,十年前为了采一株千年还魂草,摔下山崖,再也没回来……”
石头在一旁低头绞着衣角,眼眶红了:“俺想快点学好本事,让师父少操心,也想……也想采到最好的药,让爹在天上看着,知道俺能行。”
青瑶把手里剩下的麦芽糖递给他:“吃点甜的吧,张爷爷说,赶路的孩子得甜甜嘴。”
石头接过糖,咬了一口,突然笑了,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砸在糖块上,混着甜味渗进舌尖。“俺娘以前也给俺做这个,说苦日子里,得有点甜才能撑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猎户的家人来催药了。老者取过还魂草,林澈上前帮忙,他记得张爷爷说的“顺着根须挖”,小心地将草药理顺,用清水冲洗时,特意避开叶片的脉络。“这样处理,药效能保留八成。”他对老者说。
老者眼睛一亮:“后生懂行啊!这还魂草得‘顺气’,就像人受了委屈,得好好哄着,才肯出力。”他将处理好的草药放进药罐,加水、生火,动作慢悠悠的,“急不得,要熬到时辰,才能出真味。”
药香渐渐浓了,混着麦芽糖的甜,在屋里弥漫。林澈望着药罐里翻滚的药汁,突然明白——不管是拾光铺的旧物、回春村的草药,还是他们一路走来的经历,其实都像这锅药,急火熬不出真味,得顺着性子,给足时间,让该沉淀的沉淀,该舒展的舒展,最后才能品出那股回甘。
离开药铺时,石头塞给他们一包还魂草的种子:“明年春天种上,到秋天就能收,这草不娇气,给点土就能活。”老者则送了他们一瓶药油:“山路滑,擦点这个,蚊虫不咬,伤口也能好得快。”
月光洒在村道上,青瑶嘴里的麦芽糖早已化尽,但舌尖的甜似乎还在,混着药香,成了种说不出的暖。林澈摸了摸腰间的铜铃,墨尘掂了掂手里的药油瓶,三人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轻响,像首没谱的歌。
前路或许还有陡坡,还有急流,但就像老者说的,“急不得”。带着这份回甘往前走,再苦的路,也能走出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