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的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青瑶攥着那张泛黄的剪报,指尖把纸边都捏得起了毛。墨尘坐在旁边,手里转着个旧铜钱——那是从木匣底摸出来的,边缘磨得发亮,上面“顺治通宝”四个字还清晰可见。
“别转了。”青瑶拍了下他的手,铜钱“当啷”掉在车厢地板上,滚到前排座位底下。她弯腰去捡,却被墨尘按住肩膀:“我来。”他钻到座位底下摸索时,青瑶看见他后颈沾着片槐树叶,是早上在卫生院后院蹭到的,竟一路带到了车上。
车到站时,天已经擦黑。东大街的灯笼刚点起来,暖黄的光映着“回春堂”的木匾,药香混着晚风飘过来,清苦里带着甜。青瑶站在门口,忽然不敢推门——万一不是呢?万一老院长记错了呢?墨尘看出她的犹豫,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木门,铜铃“叮铃”响了一声。
药铺里没人,柜台后搭着件藏青色长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艾草。青瑶的心跳得像擂鼓,指尖抚过柜台的木纹,忽然看见砚台边压着张处方,字迹和档案上的、木匣里的药方如出一辙。她拿起处方的手在抖,墨尘凑过来看,忽然指着落款处的小字:“你看。”
那小字是“赠瑶儿”,笔画温柔得像在笑。青瑶忽然想起五岁那年,爹抱着她在院子里摘艾草,说要绣在她的新衣裳上,“瑶儿属蛇,带点艾草避邪”。眼泪“啪嗒”掉在处方上,晕开了墨迹。
“请问……”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青瑶回头时,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出来,长衫的袖口卷着,露出的手腕上有块月牙形的疤——和爹小时候给她削木剑时不小心划的疤一模一样。
“爹?”青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剪报飘落在地。老人愣住了,拐杖“哐当”掉在地上,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指尖颤抖地抚过青瑶的脸颊:“瑶儿?我的瑶儿?”
墨尘悄悄退到门口,把铜铃的线勾在门栓上,免得被人打扰。他靠在门框上,看着老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麦芽糖,用油纸包着,边角都发硬了。“爹对不起你,”老人抹着眼泪,声音哽咽,“那天去后山采药摔了崖,醒来啥都忘了,只记得要给瑶儿留块糖……”
青瑶咬着麦芽糖,眼泪混着甜味往肚里咽。墨尘忽然想起早上在卫生院,老院长说这老人总在处方末尾写“蜜枣两颗”,说“家里丫头怕苦”;想起木匣里那张治咳嗽的方子,剂量比药典上轻了一半,旁边写着“瑶儿体弱,减半”。原来有些记忆会藏起来,却藏不住刻在骨子里的疼惜。
夜深了,回春堂的灯还亮着。青瑶帮爹捶着背,听他讲这些年的事:怎么在卫生院当杂役,怎么慢慢想起抓药的手艺,怎么总在处方上写“赠瑶儿”,好像冥冥中知道要留给谁。墨尘坐在门槛上,手里转着那枚顺治通宝,看月光把药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被补齐的圆。
青瑶忽然从屋里探出头:“墨尘,进来吃汤圆!我爹说要给你煮甜酒的!”他起身时,铜钱从指尖滑落,滚到药柜底下。弯腰去捡时,看见柜脚刻着个小小的“瑶”字,笔画稚嫩,是小时候的青瑶刻的吧?他笑着摇摇头,把铜钱塞进兜里,大步走进屋里。
药香混着甜酒香漫出来,灯笼的光落在三人身上,暖得像春天。青瑶看着爹和墨尘碰杯,忽然明白娘说的“日子会慢慢甜起来”是什么意思——原来失散的会重逢,模糊的会清晰,就像这药香里的甜,总要熬到火候,才最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