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漫过竹篱笆,青瑶就点亮了新做好的“萌芽”灯。竹纸在烛火里泛着暖黄,墙上投出歪扭的花苗影子,像一群踮脚张望的小兽。墨尘蹲在灯架旁,手里转着根竹条,忽然往灯影里添了片竹篾:“你看,这样像不像花苗在风里晃?”
竹篾的影子落在花苗旁,果然有了摇曳的姿态。青瑶忍不住笑:“你这是把编竹器的心思用到灯影上了。”她拿起“抽藤”灯的竹纸,上面的银线藤蔓已经绣到一半,针脚在烛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再绣三天,四盏灯就能凑齐了。”
墨尘忽然起身,从柴房抱来捆新砍的青竹:“我去劈几根竹条,给灯架加层护边。”他的刀落在竹节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和烛火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像支简单的夜曲。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李婆婆挎着竹篮来了,篮里装着叠好的素布:“这是我浆洗好的灯笼罩布,比竹纸结实,挂在院里不怕风吹。”她走到灯前,眯着眼睛看墙上的影子,“真像那么回事,当年你娘也爱做灯,说夜里看灯影,比白天看真花还有趣。”
青瑶心里一动:“娘也做过月光花灯?”
“做过做过,”李婆婆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那年你刚会走路,她做了盏兔子灯,灯面绣的就是月光花,你抱着不肯撒手,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墨尘手里的刀顿了顿,竹条滚落在脚边:“我好像有点印象,那灯的竹架是我爹帮忙编的,兔子耳朵总往下塌,你娘笑说像只耷拉耳朵的狗。”
三人都笑了,烛火在笑声里跳得更欢。青瑶忽然想起樟木箱里的旧物,里面好像有个褪色的布兔子,说不定就是当年那盏灯的残骸。她起身要去翻找,却被李婆婆拉住:“别急,等中元节那天再找出来,配着新灯挂,才算圆满。”
夜里的风带着潮气,吹得竹架轻轻摇晃。墨尘已经给灯架加好了护边,竹条弯成圆润的弧度,像给灯盏镶了圈银边。青瑶把“抽藤”灯的竹纸蒙上去,未完成的藤蔓在烛火里若隐若现,倒像真的在往灯架上爬。
“你看这藤影,”墨尘指着墙,“像不像咱们院外的篱笆?”
还真像——银线的影子在墙上蜿蜒,岔出的细枝勾着护边的竹影,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竹篱笆。青瑶忽然有了主意:“剩下的两盏灯,我把竹架、篱笆、甚至牛圈的影子都绣进去,这样灯影投在墙上,就像把整个院子搬了进去。”
“那我再编个小竹牛,”墨尘眼睛一亮,“放在灯旁边,影子投在墙上,就像咱家的老黄牛在院里吃草。”
说干就干。墨尘找出细竹篾,坐在灯旁编竹牛,指尖的动作比平时更轻,怕碰灭烛火。青瑶则挑出深灰色的丝线,在“含苞”灯的竹纸上绣篱笆的影子,针脚斜斜的,像被风吹歪的线条。
烛火渐渐矮下去,李婆婆已经靠着竹椅打起了盹,嘴角还挂着笑,像是梦到了当年的兔子灯。青瑶往灯里添了根新烛,火光重新亮起来,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和灯影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人影,哪是花影。
“编好了。”墨尘举起手里的小竹牛,巴掌大的身子,牛角弯成好看的弧,尾巴用根细竹丝吊着,轻轻一碰就晃。他把竹牛放在“抽藤”灯旁,墙上果然多出个低头吃草的牛影,正挨着藤蔓的影子,像一对沉默的伴。
青瑶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这满墙的影子,像幅被时光泡软的画——有她绣的花,有他编的牛,有李婆婆的白发在火光里泛的银,还有窗外竹架上悄悄生长的月光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方寸光影里,温柔地挤在一起。
“明天我去割些灯芯草,”墨尘把竹牛放进竹篮,“晒干了做灯芯,比蜡烛耐烧,光也更稳。”
“我去采些黄色的野菊,”青瑶把绣针别好,“晒干了磨成粉,掺在丝线里,‘绽放’灯的花瓣就能带着点金芒。”
李婆婆醒了,揉着眼睛笑:“我明天把那只旧兔子找出来,补补洗洗,也算给新灯添个老伙计。”
夜深时,墨尘提着“萌芽”灯送李婆婆回家,灯光在青石板上晃出条蜿蜒的光带,像谁在地上绣了条银线。青瑶站在院门口望着,见竹牛的影子在光带里轻轻晃,忽然觉得这漫长的等待花开的日子,原来早被这些细碎的温暖填满了——就像这灯影,看似单薄,却把整个院子的热闹与牵挂,都叠成了最厚实的模样。
她转身回屋,见灶台上的酸梅酱还冒着热气,薄荷的清香混着烛火的暖,在屋里漫开。青瑶摸了摸“含苞”灯的竹纸,上面的篱笆影子已经绣完了,只差几朵未开的花苞。她忽然想起娘说过的,“日子就像灯影里的花,看着慢,其实每一秒都在往盛开里走”,现在才算真的体会到。
窗外的月光花藤又长高了些,在风里轻轻蹭着竹架,像在催促着什么。青瑶吹灭烛火,把未完成的灯面收好,心里清楚,等四盏灯都亮起来的那天,满墙的影子里,定会藏着比花开更动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