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灼热的气浪往鼻腔里钻,曹复举着湿麻布挡在身前,布料很快被火星烫出密密麻麻的小洞,焦糊味混着烟味呛得人直咳嗽。
身后季良的呼吸带着粗重的喘息,铠甲上未干的血迹在火光下泛着暗褐,每跑一步都能听见他肋骨处传来的闷响——刚才拦宋兵时受的伤,显然还在隐隐作痛。
“快!总枢入口在前面的石壁后!”萧山跑在最前,手里的陶灯被风吹得只剩豆大的光,却精准指向左侧一片被藤蔓覆盖的岩壁。
“我祖父说过,玄铁门藏在藤蔓下面,得用蛮力扒开!”
李岩立马冲上去,小手抓着藤蔓使劲拽,指甲缝里嵌进泥土和碎叶也没停,很快露出玄铁的冷光——门面上的螺旋纹被烟火熏得发黑,却仍能看出刻痕的深峻,正是工家特有的标识。
曹复赶紧摸出怀里的工械仪,冰凉的玄铁贴着掌心,刚才砸宋兵时留下的凹痕还清晰可见。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士卒,石砚正带着人挡在通道口,长戈碰撞的脆响不断传来,显然还有漏网的宋兵在追:“没时间等了,我来开门!你们守住后面!”
季良靠在岩壁上,单手攥着断戈,声音沙哑却坚定:“放心!有我们在,宋兵进不来!”
曹复深吸一口气,将工械仪对准玄铁门上的凹槽,指尖能清晰触到槽壁的纹路——和工械仪的凸起正好契合,就像先辈早已埋下的约定,等着有人在这乱世里,接过守护的责任。
手腕转了三圈,“咔嗒”一声轻响,玄铁门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裹着尘土与水汽的暖风涌出来,里面水流“哗啦”声隐约传来,像是先辈留在世间的叹息。
“快进去!把门关上,能挡一阵!”萧山率先冲进去,衣角扫过门槛时还特意放慢了脚步,生怕碰坏了门侧的刻纹。
李岩紧随其后,手里的陶灯昏黄的光晃过玄铁柱,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曹复最后进门,反手将玄铁门锁上——门后的铜栓“哐当”落下,外面宋兵的脚步声、砸门声瞬间弱了几分,却仍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总枢是个圆形石室,比之前的巧工台大三倍。
十二根玄铁柱立在四周,柱身泛着冷光,每根柱子上都挂着陶制灯盏,灯芯燃得安静。
昏黄的光把石室映得朦胧,连空气里都飘着陈旧纸张的气息,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
石室中央的半人高石台上,堆着厚厚的桑皮纸卷,纸张边缘发黄发脆,有的地方还沾着细小的石屑,显然在这暗室里藏了许多年。
萧山快步走过去,指尖刚碰到纸卷就缩了缩,又小心翼翼地捏起一角,像是怕碰碎了易碎的珍宝。
“这就是百工总枢的核心图纸!”他声音发颤,“有助农的水力灌溉器,能让田里的庄稼喝够水;有织布的水力纺车,能让妇人少熬些夜;还有……被可改成军事器械的水车、锻打炉改进图。”
“本是救民的手艺,最后却成了杀人的工具。”
曹复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纸张,粗糙的质感蹭在指腹上,像是在触摸先辈的时光。
纸上的字迹工整,哪怕是极小的标注都清晰可见——水力灌溉器的陶管直径“三寸七分”,水流角度“三十度”,连如何调整陶管坡度都写得明明白白。
每一笔都透着“想让百姓过得好”的心思,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穿越前,课本里那些古代贤人的理想。
他刚想翻开另一卷,目光却被石台上的刻字勾住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墨字,刻痕深到嵌进石纹里,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墨迹早已干透,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颤抖,字里行间的怅惘几乎要溢出来。
“吾本化外之魂,非此世之人,因一场莫名的机缘坠入此世。”曹复轻声念出第一句,心脏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蹭过刻痕。
冰凉的石头下,像是藏着一颗异世灵魂的温度——这话太特殊了,难道这位先辈,也和他一样,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他接着往下念,声音不自觉地发颤,连呼吸都放轻了:“幸得与公输班、墨翟二位贤者相逢,三人同心合力,竟造出无数远超当下时代的造物——起初,吾满心皆是愿景,想借这份力量解放百姓被束缚的生计。”
“让田里多收些粮,让屋里多添件衣,让天下人都能得一份安稳,不用再怕战乱、不用再怕饿肚子。”
“公输班、墨翟?”李岩凑过来,小脑袋凑得极近,眼里满是惊讶,又带着几分敬畏,“就是传说中造云梯、创墨家的贤者?这位爷爷竟然和他们一起造过东西!”
“那他一定很厉害吧,怎么会留下这么多遗憾呢?”
萧山叹了口气,指尖轻轻碰了碰石台上的刻字,声音里带着工家人特有的沉重:“这位先辈是工家的创始人,可他从不留名,我们这些后人,只敢称呼他为‘先辈’。”
“他造的东西,本是为了让百姓过得好,可乱世里,好东西总会被用来打仗。”
曹复继续往下看,石壁上的字渐渐密集,笔画也越来越重,像是写着写着就红了眼:
“可世事从不如愿。”
“多国纷争愈演愈烈,吾原以为这些造物能护百姓周全,到头来却只见疾苦更深。灌溉器的陶管被拆来做箭杆,纺车的齿轮被熔来铸兵器,我拼尽全力想扭转,却如以卵击石,半点动弹不得。”
“这一辈子,竟都蹉跎在这些器械图纸与锻造里,直到垂垂老矣才幡然醒悟:要想真正改变时代,光有手艺不够,得手握能定乾坤的力量,方能打破这泥潭般的现状。”
曹复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心里像是压了块湿冷的石头——原来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人抱着和他一样的“妄念”,想在乱世里救万民于水火。
他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初心,不过是想活下去,可这位先辈,却把异世的理想扛在肩上,扛了一辈子,最后只留下满心的遗憾。
石室里静得能听见水流声,陶灯的光映在刻字上,像是先辈的目光,正落在他这个后辈身上,满是期许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