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07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洛阳南郊。
寒冬的余威虽未散尽,但吹过原野的风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湿意,悄然消融着田埂背阴处最后的残雪。
广袤的土地经过一冬的沉寂,在阳光下泛出深沉的赭褐色,仿佛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默默积蓄着生机。
南郊先农坛周遭,早已被肃清戒严。
巨大的祭坛矗立在晨曦微光中,坛上陈列着太牢(牛、羊、猪)三牲,各式粢盛祭品摆放整齐,巨大的青铜礼器在清冷的空气中泛着幽冷的光泽。旌旗仪仗,森然罗列,玄黑色的龙旗与五色旌旗在略带寒意的春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彰显着帝国的威严与秩序。
文武百官,身着根据品级严格区分的祭服,绶带玉佩,环佩叮当,早已按班序肃立于祭坛之下。
他们神情庄重,目光低垂,在这象征着国本与传承的古老仪式面前,无人敢有丝毫懈怠。
新近归顺的沈法兴、汪华、杜伏威等人亦在其列,他们穿着朝廷赐予的、符合自身爵位的礼服,小心翼翼地遵循着引导官的指示,动作略显生疏,眼神中却充满了对这套崭新规则的敬畏与观察。
礼部尚书苏威,今日穿戴得格外庄重,头戴七梁冠,身着绣有云雀的深色祭服,苍老的面容上因激动和紧张而泛着红光。
他不停地理着本已一丝不苟的衣袖,低声与太常寺的官员做最后的确认,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完美无瑕。
皇帝登基后的首次亲耕大典,由他全权主持,这是莫大的荣耀,亦是千斤重担。
“吉时已到——!” 赞礼官拖长了声音,高亢悠长的唱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现场的肃静。
庄严肃穆的礼乐轰然奏响,编钟沉浑,石磬清越,埙篪和鸣,古老的《丰年之祭》乐章在南郊上空回荡,仿佛在与天地、与先祖进行着一次庄严的对话。
在太子杨俨、诸王以及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杨勇出现了。
他并未穿着那身彰显无上权力的十二章纹衮服,而是换上了一套特制的、兼具威仪与便利性的明黄色龙纹祭服,材质挺括,绣工繁复,但剪裁更为利落。
头戴的冕冠也简化了旒珠,显得更加干练。
他步履沉稳,目光平视,一步步踏上祭坛的台阶。
初升的阳光恰好越过远方的邙山山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那挺拔的身影在缭绕的香烟与庄严乐声中,仿佛与这祭祀天地的古老传统融为一体,化为了沟通人神的核心。
苏威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开始高声朗读早已烂熟于胸的祭文。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洪亮,字句清晰地颂扬着神农氏教民耕种的功德,祈求皇天厚土、风伯雨师庇佑,令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使大隋国祚永昌,黎民安康。
杨勇静立坛心,依循古礼,亲手点燃了巨大的香烛,青烟袅袅,直上云霄。
他接过内侍奉上的玉爵,将清冽的酒液缓缓酹于坛前土地,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虔诚。
“跪——拜——”
随着赞礼官的指令,坛下百官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向着祭坛,向着象征社稷的神只,行三跪九叩大礼。
动作整齐划一,衣袂摩擦之声簌簌作响,场面宏大而肃穆。
祭祀仪式完毕,乐声稍歇。
杨勇并未立刻离开,他转身,面向坛下依旧跪伏的文武百官以及更远处那些被允许在警戒线外观礼的耆老、乡绅代表。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通过特制的扩音装置,清晰地传遍四野,不仅落入百官耳中,也让更外围翘首以盼的百姓隐约可闻: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朕率百官,祭祀先农,非为虚礼,乃为明志!”
他的声音清越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继续说道:“农桑,乃国之命脉,民之根本!无农不稳,无粮则乱!此乃千秋不易之理!”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厉:“因此,朕决定!自即日起,朝廷粮税,务必严格执行按地亩多寡、田亩肥瘠,分等征收之策!绝不容许豪强隐田匿户,转嫁负担;亦不容胥吏巧立名目,盘剥小民!此乃国策,胆敢阳奉阴违、从中渔利者,一经查实,无论官职高低,定严惩不贷!”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不少地方官员和出身豪族官员的心上,许多人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心中凛然。
而一些寒门出身或有志于改革的官员,则眼中闪过振奋之色。
“此外!”
杨勇的声音继续传来:“各地官府,需将兴修水利、防旱防涝,作为头等要务来抓!开挖沟渠,整饬陂塘,加固河堤,绝非一时之功,乃泽被万代之业!自今年起,此项工作,将正式纳入各州县官吏政绩考核之重!做得好,朝廷不吝擢升赏赐;敷衍塞责、考核不合格者……”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朝廷将根据成绩予以降职或免职!”
“嘶——”
场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将水利建设与官位直接挂钩,这在此前历代都是极为罕见的。
一些位于水患频繁地区的官员已经开始额头冒汗,心中飞快盘算着回去后该如何立刻着手此事。
“朕,希望诸位爱卿,能体恤朕心,体恤民艰,将此二事,落到实处!使我大隋仓廪更加充实,使我百姓再无旱涝饥馑之忧!”
杨勇最后的话语,带着殷切的期望与帝王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臣等谨遵圣谕!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百官齐声应和,声音在山野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