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督粮使行辕。
烛火摇曳,将林弈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他面前摊开着北疆的详细舆图,旁边是连日来前线各军堡送回的战报、军需日报,以及张承汇总的后勤数据。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连日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如同细微的冰刺,始终萦绕在林弈心头。前线战报显示,胡虏近期的攻势明显减弱,不再组织大规模强攻,多以小股骑兵骚扰为主。这看似是寒冬和靖安公稳守策略的效果,但林弈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阿史那咄苾,那个能联合诸部、一举攻破雁回关的枭雄,会如此轻易地被拖入消耗战的泥潭吗?蛮族后勤远比大炎吃力,他们更倾向于速战速决。如此反常的“安静”,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舆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代表前线防线的标记,最终,停留在了那个被无数线条连接、象征着后勤心脏的点上——朔方城。
“铁柱。”林弈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清晰。
“大人!”王铁柱如同幽灵般从门外阴影处现身。
“我们派往敌军侧翼和后方的斥候,最近一次回报是什么时候?可有异常?”林弈问道。在建立后勤体系的同时,他并未放松对周边敌情的监控,尤其注重对可能迂回路径的侦查。
王铁柱略一思索,沉声道:“回大人,按您吩咐,我们加派了三队精锐斥候,轮番探查西北方向的黑风峪、东北方向的落马坡等几条隐秘通道。昨日最后一队回报,在黑风峪附近雪地里,发现了大队马蹄印,并非我军制式蹄铁,痕迹较新,朝向……大致是西南。因风雪太大,未能追踪太远。”
西南?林弈眼神骤然一凝。黑风峪那条路,崎岖难行,但确实可以绕过靖安公的主力防线,直插后方!大队非制式马蹄印……方向西南……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前线胡虏攻势减弱的情报,一个清晰的逻辑链条瞬间形成:正面强攻不利,后勤袭扰受阻 → 敌军必然寻求破局 → 最有效的方式,便是摧毁后勤核心 → 精锐骑兵,长途奔袭,奇袭朔方城!
“地图!”林弈低喝一声。
张承连忙将最大的那幅北疆舆图完全展开。
林弈的手指精准地点在黑风峪,然后沿着那条隐秘的通道向南移动,目光锐利如鹰隼,审视着沿途的地形。“落马坡……鹰嘴崖……断魂沟……”他喃喃自语,脑海中模拟着敌军可能选择的路线和速度。
“大人,您是说……胡虏会来偷袭朔方城?”王铁柱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朔方城虽是要地,但毕竟位于二线,前方有大军阻挡,胡虏竟敢如此孤军深入?
“不是可能,是必然!”林弈斩钉截铁,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朔方城的位置上,“阿史那咄苾不是庸才,他耗不起!断我粮道小打小闹已无用处,唯有釜底抽薪,一举焚毁朔方,方能彻底扭转战局!此乃《孙子兵法》所言‘攻其必救’!前线大军粮草皆系于此,朔方若失,军心必溃,届时胡虏主力趁势猛攻,我军危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问题,必须谋定而后动。
“敌军精锐奔袭,求的是速度和隐蔽,兵力不会太多,但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林弈冷静分析,“他们借风雪掩护,行踪诡秘,若要确保成功,必会选择一条既能避开我军主力视线,又能快速接近朔方城的路径。黑风峪——落马坡——鹰嘴崖——断魂沟——最后直扑朔方城北门!这条路,是最佳选择!”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条清晰的进攻路线,仿佛亲见。
“大人,那我们立刻紧闭四门,严防死守!”王铁柱急道。
“不。”林弈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紧闭城门,被动挨打,绝非上策。敌军既来,便让他们来!但要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他开始了他的“庙算”。
“第一,敌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抵达朔方城外时,正是其战力折损、最为疲惫之时,也是其警惕性以为即将得手而稍有松懈之时。此乃天时。”
“第二,鹰嘴崖地势险要,两侧山崖陡峭,中间通道狭窄,乃是设伏的绝佳之地!断魂沟虽较为开阔,但沟壑纵横,利于隐藏兵力。此乃地利。”
“第三,我军以逸待劳,且新得补给,士气正旺。敌军孤军深入,无援无助。此乃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林弈脑中迅速成型——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围而歼之!
“张承!”
“属下在!”
“你立刻持我手令,秘密前往城外大营,调拨……”林弈快速计算着兵力,“调拨两千弓弩手,一千长枪兵,由你亲自带领,连夜出发,务必在天亮前,秘密埋伏于鹰嘴崖两侧山崖之上!多备滚木礌石、火油箭矢!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可暴露!”
“是!”张承领命,毫不犹豫。
“李振河!”
“老朽在!”老河工李振河应声。
“你熟悉朔方周边地形,立刻组织可靠民夫,携带工具,于断魂沟内预设绊马索、陷马坑,不必太深,但要足够多,能迟滞骑兵冲锋即可!完成后,民夫立刻撤回城内!”
“明白!”
“王铁柱!”
“末将在!”王铁柱挺直身躯。
“你从护卫队和城中可用守军中,挑选五百最悍勇、最擅长近战搏杀之士,由你亲自统领,埋伏于断魂沟出口两侧的乱石灌木之后!待敌军被弓弩覆盖、陷入混乱,再冲杀而出,务必将其先锋死死咬住,不得让其轻易脱身!”
“得令!”王铁柱眼中凶光毕露,舔了舔嘴唇。
“同时,”林弈看向负责城防的将领,“四门紧闭,加派双倍岗哨,城墙之上,多备旌旗,虚设疑兵,做出守备森严之态,但要外松内紧!尤其北门,可稍显‘松懈’,引其来攻!”
一道道命令如同流水般发出,清晰、精准、环环相扣。他没有调动太多兵力,以免打草惊蛇,而是将有限的力量用在了最关键的位置,布下了一个致命的陷阱。
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林弈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寒风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远处,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茫茫雪原,寂静中潜藏着无限的杀机。
“阿史那咄苾,你想烧我的粮草,取我的人头?”林弈望着北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便看看,是你的狼骑利爪锋利,还是我这‘庙算’,更能料敌机先!”
他轻轻合上窗户,将凛冽的寒风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一并关在了门外。
朔方城,这台高效运转的后勤机器,在它的掌控者精准的预判和布局下,悄然张开了獠牙,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