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洼村塘坝合拢的次日,三辆满载麻袋的马车在暮色中驶入县衙后院。林弈亲自监督卸货,动作间透着罕见的急切。
“轻些!这些都是金贵种子,碰坏了要出大事。”他小心地扶住一个险些滑落的麻袋,指尖触到袋中块茎奇特的质感。
赵小乙举着灯笼凑近:“大人,这就是您说的...神粮?”
林弈解开一个麻袋,取出几个沾着泥土的块茎。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些红皮白心的作物其貌不扬,却让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此物名红薯,一亩可产二十石。耐旱耐瘠,山坡地也能种。”
他又打开另一个麻袋,露出黄褐色的圆形块茎:“这是土豆,亩产十五石不在话下。”
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山北县最好的水浇地,麦子亩产也不过两石。
“二十石?这...这怕是仙家作物吧?”老农出身的王铁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弈摩挲着手中的红薯,想起半月前那封密信。那是通过周文渊的门路,几经辗转才从南洋商船购得的种子。为此,他动用了剿匪缴获的全部赃银,还搭上了县衙半年的结余。
“是不是仙家作物,种出来便知。”他环视众人,“明日起,在官田划出二十亩作为试验田。本官亲自带人种植。”
消息传开,全县哗然。多数人将信将疑,更有老农直言:“老汉种地五十年,从没听说亩产二十石的粮食!”
但质疑声在第三天就弱了一半——试验田里,林弈挽起裤腿,亲自示范如何切块育苗。更让人吃惊的是他推广的“堆肥法”:将人畜粪便、杂草落叶分层堆放,定期翻搅。
“此为积肥要诀:黑、烂、臭、湿。”林弈毫不避讳地抓起一把发酵好的肥料,“有此沃土,方能养出好庄稼。”
半个月后,试验田里泛起新绿。红薯苗匍匐蔓延,土豆苗亭亭玉立。更让老农们啧啧称奇的是林弈推行的“轮作制”——在作物间隙套种豆类。
“豆类能养地?”张老伯蹲在田埂上,仔细观察豆苗根部的根瘤。
林弈拔起一株豆苗:“这些根瘤能固氮...就是能让土地更肥沃。”他及时改口,避免使用太过现代的词汇。
随着苗情一天好过一天,观望的农民越来越多。林弈索性在试验田边搭起凉棚,每日开讲农耕课:
“红薯扦插要斜插三寸...”
“土豆见花就要培土...”
“豆类轮作可减少虫害...”
他不仅讲解,还编成朗朗上口的农谚,让不识字的农民也能记住要领。
然而六月初的一场蝗灾,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蝗虫铺天盖地而来,试验田危在旦夕。
“点火!快点火!”林弈亲自带队,在田间点燃一堆堆湿草。浓烟滚滚中,他发现蝗虫竟避开红薯地和土豆田。
“这些作物叶子带毛,蝗虫不爱吃。”他立即传令全县,“立即采摘红薯叶、土豆叶,泡水喷洒在其他庄稼上!”
这个土办法竟真的起了作用。虽然其他作物仍有损失,但试验田完好无损。经此一役,再没人怀疑新知县的“神粮”。
七月流火,到了收获的季节。全县的乡绅老农都聚在试验田边,等着看亩产二十石的奇迹。
“开镰!”随着林弈一声令下,二十个壮汉同时开挖。
第一株红薯被完整挖出时,现场一片寂静——那密密麻麻的块茎像一串巨大的葡萄,最大的比拳头还大。
“过秤!”林弈声音发颤。
一筐筐红薯被抬上大秤,算盘噼啪作响。当赵小乙报出数字时,人群炸开了锅:
“二十三石!亩产二十三石!”
土豆的产量也达到十八石。张老伯跪在田埂上,捧着一捧泥土老泪纵横:“苍天有眼!山北县有救了!”
丰收的喜悦中,林弈却保持着清醒。他立即组织人手,将收获的作物全部留作种子。
“明年,要在全县推广五千亩。”他在县衙召开紧急会议,“但有几个条件:第一,必须按新法种植;第二,必须参与轮作;第三,收成后要留足种子传给邻里。”
为打消百姓顾虑,他宣布:“凡种植新作物的,免交第一年赋税。县衙按市价保底收购。”
告示贴出的当天,县衙前排起了长队。农民们争抢着领取种子,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王铁柱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大人,您怎么懂得这许多农事?”
林弈望着远方的群山,想起前世在贫困县扶贫的经历。那些让老乡们脱贫致富的技术,穿越千年依然有效。
“民以食为天。”他轻声道,“让百姓吃饱饭,是为官者最基本的责任。”
夜幕降临时,林弈独自在试验田边巡视。新一茬的幼苗已经破土,在月光下泛着嫩绿的光泽。
他突然蹲下身,仔细察看一株幼苗:“来人!把这株拔了,连土带走烧掉!”
值班的农民不解:“大人,这苗长得挺好...”
“这是病害。”林弈神色严峻,“新作物最怕病害传播。传令下去,所有试验田实行隔离,进出都要消毒。”
这个插曲让他意识到,推广新作物远非一帆风顺。但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种子,他相信这个冬天,山北县不会再有人饿死。
更让他期待的是,这些高产作物与新建的水利工程相结合,将爆发出怎样的能量。
“大人,州府急件。”赵小乙匆匆赶来,“知府大人听闻神粮之事,要亲来视察。”
林弈接过公文,嘴角微扬。他知道,这既是机遇,也是考验。
月光下,新生的幼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如同山北县萌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