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灯火尚未燃尽,翰林院东庑档案房的灯火倒先彻夜通明起来。
林弈铺开特制的桑皮纸,墨锭在端砚上磨了整宿。他要写的不是寻常奏章,而是将现代管理学的精髓,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言语,织成一件看似古拙却内藏乾坤的锦衣。
《翰林事务优化疏》——题签落笔时,窗外恰传来第一声晨钟。
开篇便不同凡响。他没有引经据典,而是直指要害:
“臣闻翰林之设,本为储才枢要。然察其现状,典簿积尘三日而不得阅,文书辗转旬月而不能决,非人不用命,实制度缠塞,如良骥困于荆棘……”
第一章“流程再造”,他巧妙化用《周礼》六官分职的概念,提出“事循其流,责归其位”。以调阅档案为例,他绘制了一张精密的“文书流转图”,将原本需要经过七道手续、耗时三至五日的流程,精简为“申请-核验-取用”三步,旁注实测数据:“新制试行半月,平均耗时自三日降至两刻。”
更令人拍案的是,他将现代标准化理念包装为“定式之法”,规定各类文书须按统一格式书写,并设计五种标准文书匣,以颜色区分紧急程度。“红匣半日必达,黄匣一日,蓝匣三日,如此则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第二章“岗位量化”,则暗合法家“循名责实”的思想。他首次在翰林院引入“职事清单”与“工时记录”。每个岗位不再只是模糊的“典簿”“修撰”,而是明确列出“每日须整理档案二十卷”“每旬校勘文书不得过三处讹误”。他甚至设计了一套“功过格”,完成定额记红圈,超额记双圈,欠缺则记黑点。文末附上试行的惊人结果:“试行岗位量化后,典籍整理效率提升五倍,文书讹误率自十之一降至百之一。”
第三章“绩效考核”,他引用《尚书》“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却注入全新的内核。提出“月有小比,岁有大较”,不仅考核公务完成度,更引入“协同”“创新”等维度。最让徐谓仁瞳孔收缩的是“连坐考绩法”——同组官员绩效关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旁批数据触目惊心:“试行考核后,拖延公文减少七成,跨司协作事务处理速度提升三倍。”
奏疏的结论部分,他算了一笔震古烁今的账:
“若全面推行新制,翰林院年均可节省纸张笔墨银八百两,削减冗余书吏二十人,节余俸禄并杂项约两千两。而政务处理效能,预计可提升三百之百分……”
他故意在此处顿笔,留下一个让户部官员都要打算盘才能算清的悬念。
最后,他以石破天惊之语收束:
“制度如渠,人才如水。渠畅则流水不腐,制优则贤才尽用。若以此法推之六部,则天下政务,犹掌中观纹矣。”
奏疏呈上的前夜,林弈独自在档案房校对最后的数据。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照在那套他亲手制作的“翰林事务优化模型”上——不同颜色的木签代表各类文书,磁石做的箭头指示流转方向。这个看似玩具的模型,藏着足以颠覆千年官场积习的惊雷。
徐谓仁接到奏疏时,正在用早膳。他原本只打算略览几眼,却不知不觉读完了全部正文,又反复研读附录的数据图表。汤羹凉透时,他猛地站起,官袍带翻了筷箸。
“这…这真是林弈所写?”他指着文中“流程节点”“量化指标”等前所未闻的词汇,手指微微发颤。
当值的孙文才凑近一看,脸色顿时煞白。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份奏书一旦被采纳,他们这些靠磨洋工、拉关系混日子的官员,将再无立足之地。
“徐公,此子所言尽是奇技淫巧,背离圣贤之道啊!”
徐谓仁沉默良久,忽然轻笑:“明日将此疏抄送六部侍郎,并…直呈通政司。”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翰林院。有人骂他离经叛道,有人笑他痴人说梦,但更多底层书吏却暗中叫好——那些被量化的工作,恰恰给了他们摆脱人情羁绊、凭本事晋升的机会。
三天后,更大的震动传来:皇帝在养心殿拿着这份奏疏,问了足足一个时辰。据当值太监说,陛下看到“效能提升三百之百分”时,竟亲自拨了半天算盘。
暮色降临时,林弈正在给新来的辅吏讲解“档案检索口诀”。徐谓仁突然出现在门廊下,夕阳给他的官袍镀上金边。
“林修撰,”老学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通政司来了条子,命你三日后赴内阁值房,为诸位阁老…详解奏疏。”
档案房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明白,这份旷古未有的《优化疏》,已经惊动了帝国权力的最核心。
林弈躬身领命,垂下的眼眸里静水流深。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掀起帷幕一角。而那些藏在数据背后的真相,比如北疆粮饷档案中刻意抹去的批红,比如漕运折银里蹊跷的浮动,都将在更高效的管理体系下,逐渐浮出水面。
窗外,不知哪个院落传来新任书吏的诵读声——正是他编撰的《档案检索口诀》。清晰、准确、高效的新秩序,正如同春日的藤蔓,悄然爬满翰林院的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