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峰顶，万年不变的寒风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新奇的味道。
听雪庐的石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关不住石室内弥漫的、一种微妙的变化。
璃光盘腿坐在寒玉榻旁的蒲团上，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模仿着凌绝尘打坐时那种“高深莫测”的姿态。
她面前摊开放着一本比她脸还大的线装书——《天剑宗弟子规·入门篇》。纸页泛黄，墨字端正，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岁月的气息。
“凡我宗弟子，当尊师重道，勤修苦练……” 璃光伸出纤细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
小嘴无声地开合，淡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专注……以及一丝显而易见的迷茫。
“重道……道是什么？” 她歪着小脑袋，看向旁边正在闭目调息的凌绝尘，“爹爹，道是……路吗？要很重地走？”
凌绝尘：“……”
他缓缓睁开眼，冰封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
教导璃光剑术，她一点就通，甚至能举一反三。
但轮到这些文绉绉的规矩和常识……简直比让他去单挑魔主还头疼。
“道，乃修行之根本，天地之法则。” 凌绝尘试图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
璃光眨巴着大眼睛，更茫然了：“法则……是……很厉害的尺子吗？”
凌绝尘沉默了三息，决定放弃。“继续看。不懂之处，暂且记下。” 他重新闭上眼。
算了，规矩什么的，以后慢慢教吧，反正有他看着，也闯不出大祸。
当务之急，是让她尽快掌握基础心法，引气入体，打好根基。
璃光小嘴一瘪，有些委屈地低下头，继续跟那些密密麻麻的“当”和“须”较劲。她觉得这些“规”比冻住那些坏黑气难多了！
就在这时，璃光腰间那枚新得的、刻着云纹剑印的白色身份玉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温润的白光，同时发出“嗡嗡”的轻鸣。
璃光吓了一跳，小手一把抓起玉牌，像捧着个烫手山芋，惊慌地看向凌绝尘：“爹爹！它……它响了！还发光！是不是坏了？”
她记得孙长老说过这牌子很重要，弄坏了要赔好多灵石！她可没有灵石！
凌绝尘再次睁眼，瞥了一眼那发光的玉牌，声音平淡无波：“传讯玉符。有人找你。”
“找……找我？” 璃光更懵了，小脸上写满了“谁会找我”的困惑。她认识的人……只有爹爹啊！
“神识探入即可。” 凌绝尘言简意赅。
璃光看着手里嗡嗡作响、发光的玉牌，犹豫了一下，学着凌绝尘之前用传讯玉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丝微弱的神识探入其中。
一个清脆活泼、带着点兴奋的女孩子声音立刻在她脑海中响起：
“喂喂？是璃光小师叔吗？我是天璇峰弟子慕锦蓉！听说小师叔你天赋绝世，把测灵碑都按碎啦？太厉害了吧！
我们能去洗剑峰看看你吗？就一会儿！保证不打扰凌师叔祖清修！”
小师叔？璃光更迷糊了。
她看看自己小小的手，又看看旁边闭目养神的爹爹（师叔祖？），小小的脑袋完全理不清这复杂的辈分。
“爹爹……” 她求助地看向凌绝尘，举着还在嗡嗡叫的玉牌，“有个……叫苏灵儿的姐姐……说要来看我？还说我是小师叔？”
凌绝尘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消息传得真快。他本想给璃光一个安静的环境适应，看来是奢望了。
“不见。”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
璃光“哦”了一声，对着玉牌，学着凌绝尘的语气，努力板起小脸。
用自以为很“威严”的稚嫩声音回复：“爹爹说……不见。” 说完，立刻切断了神识联系，像丢掉一个烫手山芋般把玉牌塞回腰间，长长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就要赔灵石了！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腰间的玉牌又亮了！这次换成了一个略显憨厚的男声：
“璃光小师叔安好！弟子是开阳峰内门赵铁柱！久仰小师叔冰魄神威！
弟子对剑道略有心得，不知能否有幸上洗剑峰，与小师叔切磋……呃，交流一二？” 声音里充满了崇拜和跃跃欲试。
璃光：“……” 切磋？交流？她只会冻小冰坨和戳石壁啊！
“爹爹！又有人！说要……切什么？” 璃光再次求助。
“拒了。” 凌绝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璃光再次拿起玉牌，小脸严肃：“拒……拒了！” 切断。
紧接着——
“小师叔！我是摇光峰……”
“璃光师妹！在下玉衡峰……”
“小师叔祖！弟子是……”
嗡嗡嗡！嗡嗡嗡！
小小的身份玉牌仿佛成了烧红的烙铁，亮个不停，震个不停！
各种各样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入璃光的脑海！
有表达崇拜的，有请求指点的（？），有单纯想看看“爆碑小师叔”真容的，甚至还有拐弯抹角想打听“冰凰血脉”传闻的！
璃光被这信息轰炸弄得晕头转向，小脸皱成了一团，淡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她手忙脚乱地拿起玉牌，切断一个，下一个又响了！
她像只被丢进滚水的小虾米，在蒲团上团团转，嘴里语无伦次地对着玉牌重复：
“不见！拒了！爹爹说不许！璃光不会切！没有凰！别问了！”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猛地将玉牌摘下来，像丢炸弹一样，“嗖”地扔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
然后一头扑进凌绝尘怀里，小脑袋死死埋着，带着哭腔控诉：“爹爹！它太吵了！璃光不要了！它坏！”
凌绝尘看着怀里瑟瑟发抖、被骚扰得快要崩溃的小人儿，再看看墙角那枚兀自还在微微震动发光的玉牌，冰封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他抬起手，隔空一抓，那枚玉牌便飞入他手中。指尖微光一闪，玉牌彻底沉寂下去。
“好了。” 他生硬地拍了拍璃光的背，“玉牌我暂时封了。无事。”
璃光这才敢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心有余悸地看着凌绝尘手里那枚“安静”了的玉牌，用力点了点头。
外面的人……太可怕了！
风波暂歇。
凌绝尘决定转移璃光的注意力，开始传授《寒玉诀》的入门心法。
这是天剑宗基础心法之一，中正平和，尤其适合冰灵根修士打基础。
“盘膝，凝神，意守丹田。” 凌绝尘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感受天地间游离的灵气，引导其汇入经脉，如溪流归海，最终沉入丹田气海……”
璃光努力模仿着，闭上眼睛。这一次，她不再迷茫。
修炼，吸收冰冰凉凉的气流，这个她熟！
很快，一丝丝精纯的天地灵气，特别是其中蕴含的冰寒之气，便如同受到召唤般，丝丝缕缕地向她汇聚而来，透过肌肤，缓缓流入体内。
凌绝尘能清晰地感知到，以璃光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灵气漩涡，效率之高，远超寻常引气入体的弟子！
变异冰灵根的霸道天赋展露无遗。他微微颔首，继续引导：“运转心法，引气循脉，周天往复……”
璃光依言而行，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冰凉的“小溪流”在体内按照特定的路线流动。
过程很顺利，那冰寒灵气对她极为亲和，运转毫无滞涩。只是……
“爹爹，” 璃光忽然睁开眼，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打断了凌绝尘的讲解。
“这里（她指着自己胸口下方的一个位置）……有个小漩涡……它好像在偷偷‘吃’气……不让气乖乖去肚子（丹田）……”
凌绝尘眸光一凝！璃光指的位置，正是膻中穴！
是修士运转周天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真元汇聚转化之所。
她竟能如此清晰地内视到真元在穴窍处的细微变化？这份内视感知力，简直骇人听闻！
“专注。” 凌绝尘压下心中惊异，声音依旧平稳，“膻中为气海之枢，灵气流经此处，自会汇聚转化，此乃正常。继续引导，莫要分心它处。”
“哦……” 璃光似懂非懂，重新闭上眼睛，努力忽略那个“偷吃”的小漩涡，继续引气。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
璃光沉浸在修炼中，小脸上的神情专注而恬静，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冰蓝光晕。
凌绝尘守在一旁，一边调息，一边分神关注着她的状态，随时准备纠正。
不知过了多久，璃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修炼后的莹润光泽，淡金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新奇和一点点……意犹未尽？
“爹爹！肚子（丹田）里……暖暖的！有……有一点点小水珠了！” 她兴奋地比划着，小脸上满是成就感。
第一次正式修炼，她竟然就在丹田内凝聚出了第一缕微弱的真元雏形！
虽然只有米粒大小，但对她而言，已是巨大的突破！
凌绝尘眼中也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这速度，无愧于她的天赋。
“嗯。初窥门径。” 他微微颔首，“修行之路，贵在坚持。”
璃光用力点头，小拳头握紧：“璃光会坚持！变得……像爹爹一样厉害！”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然后……就可以冻住所有……吵人的玉牌！”
凌绝尘：“……”
这时，璃光的小肚子突然发出了一阵清晰的“咕噜噜”抗议声。修炼消耗不小，她饿了。
璃光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眼巴巴地看向凌绝尘。
凌绝尘沉默了一下。洗剑峰顶，除了寒玉髓，只有辟谷丹。
他看着璃光那双充满期待的淡金色眼眸，想起了青岩城酒楼里她吃得香甜的模样，还有那串亮晶晶的糖葫芦……
“想吃什么？” 他破天荒地主动问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璃光眼睛瞬间亮了！她歪着小脑袋，努力回想着下山时见过的所有好吃的。
包子？烧饼？糖葫芦？最后，一个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形象牢牢占据了她的脑海。
“烤鸭！” 她脱口而出，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要……要脆脆的皮！”
凌绝尘：“……” 他记得醉仙居的菜单上有这道菜。
半个时辰后。
“醉仙居”二楼靠窗的雅间。
璃光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小短腿悬空晃悠着。
她面前的白玉盘里，摆放着片得薄如蝉翼、油光红亮的烤鸭肉，旁边还有一小碟晶莹的白糖和一碟碧绿的葱丝、黄瓜条。
薄薄的荷叶饼散发着淡淡清香。
她戴着帷帽（凌绝尘要求进城必须戴），但此刻帽檐下的薄纱被她撩起了一角，方便进食。
小脸因为兴奋和期待而微微泛红，淡金色的眼眸亮得惊人，紧紧盯着盘中的美味。
凌绝尘坐在她对面，面前只有一杯清茶。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璃光那副馋猫样。
“爹爹！这个……怎么吃？” 璃光看着眼前的阵仗，有点无从下手。在听雪庐，她都是直接用手抓的。
凌绝尘沉默了一下。
他拿起一张荷叶饼，用玉筷夹起两片鸭肉，蘸了点白糖，又夹了点葱丝和黄瓜条，放在饼上。
然后，动作略显笨拙地开始卷……卷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筒状。
“像这样。” 他把那个卖相不怎么样的鸭卷递给璃光。
璃光好奇地接过来，学着凌绝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酥脆的鸭皮混合着白糖的颗粒感在口中碎裂，肥而不腻的鸭肉带着浓郁的脂香。
葱丝的辛辣和黄瓜的清爽完美中和了油腻，薄饼柔韧带着麦香……多种口感与味道在舌尖炸开！
“唔！！！” 璃光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被塞得鼓鼓囊囊，幸福得几乎要冒泡！她含糊不清地赞叹：“好……好吃！比……比糖葫芦还好吃！”
她立刻埋头苦干，小嘴巴飞快地咀嚼着，吃得无比专注和满足，淡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凌绝尘看着她吃得像只快乐的小松鼠，冰封的眼底，一丝极淡的暖意悄然掠过。
他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温热的灵茶，推过去：“慢点，喝口茶。”
璃光头也不抬，含糊地“嗯”了一声，小手却准确无误地摸到了茶杯，咕咚喝了一大口，继续奋战烤鸭。
她甚至无师自通地开始尝试自己卷饼，虽然卷得歪歪扭扭，鸭肉和葱丝漏出来不少，但吃得津津有味。
就在璃光沉浸在烤鸭带来的巨大幸福中时，隔壁雅间，几个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再次飘入了凌绝尘耳中。
“……听说了吗？洗剑峰那位‘小师叔’，今天可把勤务堂闹翻天了！” 一个声音带着兴奋。
“何止勤务堂！测灵碑都碎了！孙长老那脸，心疼得跟丢了几万灵石似的！”
“变异冰灵根！天生剑体！我的老天爷，这天赋……难怪凌师叔当眼珠子护着！”
“啧，护得再紧有什么用？宗门有规矩，内门弟子每月必须去‘问道坪’听一次长老公开课。
修习修真界常识和基础理论！就算是凌师叔的女儿，也不能例外！”
“啊？还有这规矩？那岂不是……咱们很快就能在问道坪见到那位‘小师叔’了？”
“嘿嘿，可不是嘛！听说授课的是古板出了名的器宗古长老！专讲《修真界灵植矿物图谱详鉴》！
枯燥得要命！你们说，那位冰雪聪明的小师叔，听着听着会不会……直接冻了古长老的胡子？”
“噗……小声点！不过……还真有可能！哈哈！”
问道坪？公开课？古长老？灵植矿物图谱？
凌绝尘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
他看向对面正跟一块顽固鸭皮较劲、吃得满嘴油光、浑然不知“大难临头”的璃光。
只见璃光好不容易把那块油亮的鸭皮咬下来，满足地嚼着，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她似乎感觉到凌绝尘的目光，抬起头，隔着撩起的薄纱，对他露出了一个沾着酱汁和糖粒的、傻乎乎却灿烂无比的笑容：
“爹爹！这个皮！最最好吃！下次……下次还要！”
凌绝尘看着那张沾满油渍、却写满无忧无虑的小脸，再想想那个枯燥得能催眠元婴修士的《灵植矿物图谱详鉴》，以及古长老那堪比万年寒玉的扑克脸……
他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冰封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头疼”的情绪。
宗门规矩……果然比魔将难对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