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镜碎片躺在掌心,冰凉如死水。萧云璃指尖微动,将它轻轻搁在香炉边缘,与双佛珠并列。她闭目凝神,心火同源之力自眉心赤纹缓缓流转而出,渗入三物之间。片刻后,碎片表面浮起一缕极淡的黑气,扭曲如丝,形似断弦。
她睁眼,眸光一凝。
这气息……与贺九瑛琴音崩裂那瞬的波动完全一致。
不是巧合。夜无痕曾近身接触过贺家秘术,甚至可能就在断弦那一刻,立于她身后。此人三度现身——乱葬岗风中低语,幽冥河残影掠空,今晨殿外留镜而去——从不露面,却步步牵引线索。他手中残镜能映凤玉轮廓,如今又残留贺家魔气,绝非偶然。
她抬手收起碎片,袖袍轻拂,熄了香炉余烬。
子时将至。
她盘膝而坐,呼吸渐缓。意识沉入烬墟,灰烬平原上第八缕心火悬于祭坛上方,仍在震颤。因凤玉受魔气牵引,心火竟自行凝聚成一道金线,自火焰中垂落,笔直指向西南方向。
尽头,正是鬼市所在。
她睁开眼,天还未亮。
取下冠上赤羽琉璃,褪去玄金凤袍,换上粗制黑袍。发丝束入帽中,焚邪真意封住眉心赤纹,体内凤凰气息尽数敛藏。储物袋内七百灵石,是她全部准备。袖中暗扣一枚玄火符令——卫无咎曾说过,鬼市只认价,不认人。
她推门而出。
三百里荒原,雾谷横亘。脚下踏过枯草与碎石,未惊动一路潜伏的毒虫妖兽。临近鬼市,断崖之下两盏骷髅灯燃着幽绿火焰,守门傀儡立于石柱两侧,眼眶空洞,却能嗅出生者体内的灵息波动。
她走近,傀儡忽然抬臂阻拦。
她不动声色,指尖轻弹,一缕心火化作灰烬飘入其左眼眶。傀儡身躯一僵,关节发出细微咔响,随即缓缓放下手臂,任她通过。
鬼市已开。
市集沿断崖而设,千灯摇曳,货摊林立。妖修披鳞甲,散修背刀囊, masked 术士蒙面而行,各自低声交易。空气中弥漫着惑神迷香,闻之易失心智。她贴墙而行,避开元婴以上强者聚集的主道,转入拍卖台侧巷。
高台尚未开启,但已有数十人围聚。她隐于阴影,悄然运转破妄之眼。
视野骤变。众人头顶浮现金色命线,唯有角落一人周身缠绕浓重黑雾,兜帽压得极低,右手半露,掌心有一道残缺掌纹——像是被利器削去了一块血肉。
她瞳孔微缩。
那人衣袖随风轻扬,一抹纹路一闪而过:双翼展开的凤凰,尾羽卷成螺旋,与她心火共鸣的图腾分毫不差。
是夜无痕。
她屏住呼吸,目光锁住那道身影。对方并未入场,而是立于高台边缘,似在等待什么。袖口凤凰纹若隐若现,每一次微风吹过,都引得她体内心火微微震颤。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自后台传来。
两名黑袍护法抬着一方木盒走上高台,盒面刻有锁链符文,四周缠绕铁链。其中一人低声道:“噬魂幡已到,按规矩半个时辰后开拍。”
另一人点头:“首买家出价八百灵石,但东荒白狼族也递了信,愿以千年狼骨交换。”
“可笑。他们哪来的资格谈交换?”
“听说女帝那边……也有人要来?”
“别提她。这东西沾了初代凤主的魂印,谁碰谁死。要不是幕后主事点名必须卖,我们早把它埋了。”
两人退下后台,留下木盒静置台上。
萧云璃眼神一沉。
噬魂幡……竟真与初代凤主有关。难怪夜无痕会出现在此。他手持残镜,通晓幽冥之秘,若这幡中藏有分裂魂魄的痕迹,他必不会缺席。
她悄然靠近拍卖台后方,借一处药摊遮掩身形。摊主是个独眼老妪,正低头数着铜钱,未察觉她的靠近。
“姑娘,买安神香吗?”老妪忽然抬头,“鬼市夜里不太平,吸一口能稳心神。”
她摇头:“我不怕迷香。”
老妪咧嘴一笑:“不怕的人,最后都倒下了。”
她不再理会,继续盯着高台。夜无痕依旧伫立原地,未曾移动。他的左手始终藏在袖中,仿佛握着什么东西。偶尔有风掠过,那凤凰纹便再次浮现,与她颈间凤玉隐隐共振。
她忽然意识到——
这纹路,并非绣上去的。
而是烙在布料上的印记,像是用某种火焰亲手烧灼而成。与她炼化心火时,在识海中见过的远古图腾完全相同。
难道……他也曾进入过烬墟?
念头刚起,高台之上钟声响起。
第一声,全场寂静。
第二声,灯火齐明。
第三声未落,拍卖师已掀开木盒一角。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瞬间扭曲成一张人脸,嘶吼着扑向最近一名围观者。那人惨叫一声,七窍流血,当场瘫倒。
人群骚动,却无人退场。
“噬魂幡,出自北冥废冢,据传为初代凤主镇压恶魂所用。”拍卖师声音沙哑,“起拍价一千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
话音未落,已有三人举牌。
“一千一百。”
“一千三。”
“一千五。”
价格迅速攀升。她站在角落,未动分毫。七百灵石,不够看一眼。
但她不需要竞价。
她只需要确认——谁最终带走它。
风再次吹过,夜无痕的衣袖又一次扬起。这一次,凤凰纹停留的时间稍长。她清楚看到,那纹路末端,还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一道竖线,贯穿圆环,像是一扇关闭的门。
她心头一震。
烬墟深处那扇燃烧的巨门……门缝中透出的凤玉光泽……
难道这纹路,不只是身份标记,更是通往源头的钥匙?
她正欲再细看,夜无痕忽然转头。
虽隔着兜帽,她仍感到一股视线穿透人群,直落自己身上。
她立刻低头,装作翻找储物袋。
等再抬头时,那人已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动过。
但袖口的凤凰纹,不再随风闪现。
而是静静显露在外,如同宣告。
拍卖价已升至两千二百灵石。一名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拍板成交。两名护法正欲将木盒交予对方,夜无痕却忽然抬步。
他走向高台。
全场安静。
拍卖师迟疑道:“这位客人,您有何异议?”
夜无痕未答,只是抬起右手,掌心朝上。
那残缺的掌纹,在灯火下清晰可见。
紧接着,他左手缓缓从袖中抽出——握着的,正是一截断裂的琴弦。
他将琴弦置于掌心,轻轻一捏。
弦断。
无声。
但整座鬼市的灯火,同时熄灭了一瞬。
再亮时,他已站定在木盒前。
拍卖师脸色发白:“您……是持令者?”
夜无痕依旧沉默,只将断弦收入怀中,然后伸手,准备接过木盒。
就在此刻,一道清冷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