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户部侍郎顿时炸毛,“户部账目清清楚楚,经得起查验!你大理寺莫非还想插手户部公务不成?”
“若是于国有利,查一查又何妨!”郑武当毫不示弱,梗着脖子顶了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
慕朝歌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吵成一团的大臣们,慢悠悠地喝了口酒。
嗯,狗咬狗,一嘴毛。吵吧吵吧,正好让朕看看,哪些是真心干活的,哪些是光会耍嘴皮子的。
尉迟澈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又看看龙椅上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人,只觉得额角青筋又开始突突地跳。
这女人,真是走到哪儿,哪儿就鸡飞狗跳!
慕朝歌面上一派威严,心里却早已百转千回。
就在方才,金甲军统领低声禀报,竟有人胆大包天,打算在宴席上对户部侍郎季晟辙下毒。
她心下冷笑,这潭水倒是越来越浑了。
“既如此,便将计就计。”她压低声音,对身旁心腹太监福德全吩咐,“将那杯毒酒换下,暗中查探,朕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处置得干脆利落,末了,她眼底还掠过一丝看好戏的兴味。
这皇帝的壳子,用起来倒是越发顺手了。
宴席直至尾声,一切圆满。
慕朝歌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追随着季晟辙,见他起身离席,像是往更衣处去。
她心下一动,机会来了。
旋即起身,对着众臣朗声道:“诸位爱卿且尽兴,朕尚有政务需回殿处理,先行一步。”
说罢,便摆驾离席,方向却并非自己的寝殿,而是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季晟辙而去。
她原本的计划,正要落在这位侍郎大人身上。
皇帝一走,宴席气氛便松散了些。
坐在妃嫔席位的“慕妃”尉迟澈早已觉得浑身不自在,见“皇帝”走了,也立刻寻了个由头起身离席。
顶着慕朝歌这副女儿身,穿着繁复的宫装,行动处处受限,他只想尽快回到宫,卸下这一身累赘。
他前脚刚走,晋王尉迟瑾便晃着手中的酒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也起身告辞。
尉迟澈乘坐步辇,经过御花园附近时,夜风送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琴声。
那琴音淙淙,如泣如诉,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弹的竟是一曲缠绵悱恻的《凤求凰》。
尉迟澈眉头下意识一蹙。
宫中乐师绝不会无故在此弹奏这等曲子。
他本能地觉得不妥,只想催促宫人快离开这里。
随行在侧的乳母尤嬷嬷却“咦”了一声,伸着脖子往琴音来源的凉亭望了望,眯着眼瞧了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对步辇上的“慕妃”道:“娘娘,老奴瞧着,那亭子里像是晋王殿下?他这般时辰,在此弹奏这等曲子,莫非是…”
尤嬷嬷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已是明明白白。
这怕是冲着您来的“偶遇”啊!
场面瞬间一度十分尴尬。
抬辇的太监和随行的宫女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神乱飞,恨不得自己此刻又聋又瞎。
晋王与慕妃娘娘?这可是惊天大瓜!
尉迟澈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尉迟瑾?他在此作甚?还弹《凤求凰》?
一股嫌恶与冷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几乎立刻就想下令无视,径直离开。
然而,就在话要出口的刹那,他忽然想起了慕朝歌平日里的“谆谆教诲”——“陛下,遇事别总想着硬碰硬,有时候顺势而为,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岂不更有趣?”
眼下这情形,尉迟瑾摆明了是精心策划,他若直接走人,反倒无趣,也探不出对方目的。
心思电转间,尉迟澈强行压下心头那股别扭,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慕朝歌平日那副勾人的调调。
他抬了抬手:“既是晋王殿下,倒不好失礼了。落辇吧。”
步辇落下。
凉亭下的尉迟瑾似乎这才被惊动,琴声戛然而止。
他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在月光下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
起身,脸上带着惊喜,快步迎了上来。
“臣弟不知皇嫂驾临,惊扰凤驾,还请皇嫂恕罪。”他拱手行礼,目光却悄然抬起落在“慕妃”身上,带着关切。
尉迟澈被他那眼神看得胃里一阵翻涌,袖中的手捏得死紧,面上却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晋王不必多礼,本宫只是路过,听得琴音优美,故而驻足。”
天知道他说出这番话费了多大劲!
尉迟瑾见状,心中更是诧异。
往日这慕朝歌见他,虽不至于横眉冷对,但也多是疏离客气,今日竟如此和颜悦色?
还夸他琴音优美?
他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悸动。
“皇嫂过誉了。”尉迟瑾笑容更深,顺势提出,“今夜月色正好,臣弟可否邀皇嫂亭中小坐片刻?方才臣弟心中有些烦闷,故而弹奏一曲,让皇嫂见笑了。”
这就是要创造独处环境了。
尉迟澈心下冷笑,面上却迟疑了一下,随即对左右道:“你们且退远些等候,本宫与晋王说几句话。”
尤嬷嬷张了张嘴,想提醒这于礼不合,但见“娘娘”神色平静,终究没敢多嘴,带着宫人们退到了十几步开外。
个个竖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
凉亭下,顿时只剩下“慕妃”与晋王二人。
尉迟澈浑身不自在,努力想着慕朝歌会如何应对。
他试着放松紧绷的肩膀,想做出点慵懒之态,结果看起来更像僵硬。努力想弯起嘴角表现温柔,结果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尉迟瑾看着他这般情状,心下更是狐疑,却也更觉有趣。
主动开口:“见皇嫂气色甚好,臣弟便放心了。近日秋燥,皇嫂还需多保重凤体。”
“有劳晋王挂心。”尉迟澈干巴巴地回道,觉得气氛实在尴尬,必须说点什么打破僵局。
他想起话本里那些女子娇滴滴说话的模样,脑子一抽,竟下意识地想模仿,于是掐紧了嗓子。
结果,那声音挤出喉咙,变成了一声拐着弯让他自己都头皮发麻的颤音:
“晋~王~真是有心了呢~~~”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
尉迟澈自己被恶心得差点咬到舌头,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这是在干什么?!
然而,听在尉迟瑾耳中,这声音却与往日慕朝歌的清冷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娇憨,尾音那一点点颤抖,更像是在害羞一般。
他不由得怔住了,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涟漪,看着“慕妃”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起来。
“皇嫂…”他声音不由得放柔了几分,向前微微倾身。
尉迟澈被他那突然变得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汗毛倒竖,心里懊恼,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这该死的互换!
这该死的尉迟瑾!
还有这该死的被他学得四不像的慕朝歌!
御花园的夜风,忽然变得有些燥热起来了。
晋王尉迟瑾看着眼前这位与往日不同的“慕妃”,心中惊疑不定,却又被那一声娇滴滴的“晋王”勾得心痒难耐。
“皇嫂…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方才屏退左右,可是有什么体己话想对臣弟说?”
他目光灼灼,试图从“慕妃”脸上找出破绽。
尉迟澈心下冷笑,鱼儿果然上钩了。
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慌乱,仿佛被说中了心事,眼神飘忽不定,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不同?或许吧,在这深宫高墙之内,谁又能真正一如往昔呢?倒是晋王殿下,今日特意在此等候,想必是王爷有话要对本宫说吧?”
尉迟瑾被他反将一军,又见这般情态,心中那点疑虑顿时被冲散大半。
“朝歌,此处已无外人,何必再以爵位相称?你可知,见你如今困于这深宫,我心中是何等煎熬?方才琴音诉说的,便是我的悔恨与对你的思念啊!”
来了来了!
尉迟澈内心疯狂翻白眼,恨不得立刻一脚把这惺惺作态的家伙踹进亭边的池塘里。
但戏还得演下去。他猛地转回头,眼眶竟瞬间逼红了,水光潋滟,看着尉迟瑾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委屈。
“瑾哥哥…”他颤抖着声音,这一声喊得他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却效果显着。
尉迟瑾浑身一震,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灼热。
“你…你不知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尉迟澈开始他的表演,声音哽咽,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却又强忍着,“陛下…陛下他…他根本就是个魔鬼!”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言语间充满了恐惧与憎恶:“他表面仁德,实则心理扭曲,控制欲极强!他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日日折磨,变着法地折辱于我身上…”
他适时地拽紧自己的衣袖,露出一点点根本不存在但足以让人想象的痕迹,又迅速拉好,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我已是遍体鳞伤,生不如死…”
尉迟瑾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却狂喜万分!
他竟从未探听到皇帝还有如此恶毒的一面!这可是天大的弱点!若能坐实皇帝虐待后妃的罪名,那可真是收获匪浅啊!
不等他消化完,“慕妃”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差点让尉迟瑾叫出声。
但看她泪眼婆娑的模样,只当她是恐惧。
“瑾哥哥!我恨他!我恨透了他!这世上我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了!”他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泣血,“你…你不是一直想要那个位置吗?帮我!帮我杀了他!我可以做你的内应!宫里的一切我都能告诉你!我要亲眼看着他死!我要亲手报仇!”
这番话石破天惊,饶是尉迟瑾心有图谋,也被震得心神剧荡。
他仔细审视着“慕妃”,只见她眼神狂热而绝望,不像作假。
是了,定是被折磨得狠了,才会让曾经清冷的她变得如此极端。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
尉迟瑾心中得意狂啸,几乎要压抑不住脸上的笑容。
他不仅找到了皇帝的致命弱点,还轻而易举地收获了皇帝枕边人作为内应!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他立刻反手握住尉迟澈的手,摆出痛心疾首又无比坚定的模样:“朝歌!我的朝歌!你竟受了如此多的苦!是我不好!是我当初无能,未能护住你,让你落入这魔窟!”
他演技精湛,眼圈说红就红:“你放心!我定会救你出去!那个位置,我势在必得!不是为了权势,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待我成功那日,定风风光光迎你为后,我们再续前缘,将这天下亏欠我们的,统统弥补回来!”
尉迟澈内心疯狂吐槽:“呸!谁跟你有缘!还为后?做你的春秋大梦!朕的江山朕的皇后,也是你能肖想的?”
面上却感动极了,泪水涟涟,重重回握他的手:“瑾哥哥…我等你!我一定帮你!”
两人各怀鬼胎,却上演着一出情深似海的戏码,看得远处偷偷张望的宫人们都以为这对旧情人真的要死灰复燃了,个个心惊肉跳。
两人都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尉迟瑾心中得意洋洋,自认为今日收获巨大,不仅得了美人倾心,更在皇兄身边埋下了一颗最致命的棋子。
尉迟澈内心则对自己的演技满意至极,觉得这晋王蠢得可怜,如此轻易就上了钩。
他迫不及待想回去告诉慕朝歌,看他怎么夸自己!
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手,后退一步。
脸上的深情与激动迅速褪去,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夜色已深,臣弟不便久留,恐惹闲话。皇嫂,还请保重凤体。”尉迟瑾拱手,语气恭敬,眼神却暗送秋波。
“晋王也早些回府吧。”尉迟澈微微颔首,语气恢复平淡,却暗含一丝“你懂的”的意味。
两人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背对彼此的刹那,脸上都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都以为自己是这场博弈中唯一的赢家。
此时的慕朝歌一身常服,隐在恭房外不远处的太湖石后,已经蹲得腿都快麻了。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有些发僵的脚踝,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这季晟辙是掉进茅坑里去了吗?怎么这么久?难不成是昨晚吃坏了肚子?还是说,年纪轻轻就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越想越觉得离谱,这位户部侍郎怕不是个便秘患者。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考虑是不是该让福德全进去“捞人”的时候,恭房那扇不起眼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