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时间一晃而过。
明日,便是筹备已久的藏书馆与识字馆开馆之日。
届时皇帝将率领文武百官出席,意义非凡。
御书房内,慕朝歌与几位重臣商议开馆的仪程。
当提到由谁来做开场宣讲时,几位老臣都倾向于晋王,或者是太子太傅。
慕朝歌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坚定:“朕意已决,开馆宣告由慕妃主持。”
此话一出,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连福德全都惊得抬了抬眼。
“陛下,慕妃娘娘虽然深得圣心,但终究是后宫的妃嫔,出面主持这么隆重的盛典,恐怕不合适啊……”
“是啊陛下,而且近日坊间对娘娘传了很多流言蜚语,此时让娘娘出面,是否……”
慕朝歌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劝谏:“正因为有非议,才更要让天下人看看,朕的慕妃,担得起这份责任。”
她看向窗外,目光深远,“此事不必再议。”
众人见状,只好躬身领命。
消息传到兰台宫,尉迟澈正对着一本闲书发呆,闻言只是挑了挑眉。
“晋王也会去?”他放下书,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叩击,“朕这位好皇弟,最是喜欢热闹。也好,看他明日能唱出什么大戏。”
流言蜚语?跳梁小丑?他尉迟澈何曾放在眼里过!
只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寝殿,那里堆着慕朝歌昨日带回来的那几个油纸包和锦盒。
不是送给他的?那她是给谁买的?
那个被关在冷宫,据说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北狄质子屠苏矛?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让他心气开始不顺。
他甚至阴暗地琢磨着,是不是该让福德全找个由头,把送去冷宫的东西都“检查”一遍,扣下那么一两件来?
……
晚膳时分,慕朝歌处理完政务,回到了兰台宫。
尉迟澈正端坐着用茶,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她。
慕朝歌却显得兴致勃勃,净了手,便拉着他的袖子往内间走:“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尉迟澈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心里还有点别扭,身体却已经很诚实地跟了过去。
只见慕朝歌献宝似的指着那堆东西:“喏,这些都是我给你买的!快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尉迟澈准备了一肚子的阴阳怪气,瞬间卡壳了。
他有些愕然地看向慕朝歌,又看看那堆东西,阴云密布的心情像是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金灿灿的阳光一下照了进来。
“给……给我的?”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不然呢?”慕朝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出宫一趟,还能给谁买?”她已经开始动手拆那个最大的油纸包,是太白楼的烤鸭和几样精致点心,“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尉迟澈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又看看那堆分量不少的礼物,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原来……都是给他的。那个什么北狄质子,哼,暂且放他一马。
两人围着那堆礼物,拆解起来。
除了吃食,还有成对的羊脂玉镇纸、一模一样的紫毫笔、甚至两方几乎看不出区别的端砚。
“我看这镇纸润得很,写字压纸肯定舒服,就买了两方。”
“这笔也好用,你批折子辛苦,多备几支。”
“砚台嘛,总得有个备用的……”
慕朝歌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浑然没有发现身旁之人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柔。
尉迟澈看着这些成双成对的东西,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甜得发齁。
这女人,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他的!连买东西都不忘带他一份!这不是爱是什么?
绝对是!
他强压着想要翘起来的嘴角,心里已经盘算开了。
她这么爱财,又这么有心,朕是不是该赏她点什么?
对了!
前几日查抄那几个不老实的逆臣,名下似乎有几处位置极好的田庄和铺面。
嗯,明日就让福德全把地契房契都给她送来!
她肯定高兴坏了!
慕朝歌完全不知道尉迟澈脑补了这么多画面,还在兴致勃勃地展示一对面人:“你看这个,像不像你生气时候的样子?我特意让老伯照着我说的捏的……”
尉迟澈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连日来的憋闷早已烟消云散。
他拿起那个酷似自己的面人,又看看另一个笑得没心没肺的面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
翌日。
皇城主街上人山人海,老百姓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就等着藏书馆和识字馆开馆的那一刻。
两座新建的馆阁气派得很,朱红大门上头挂着金字匾额,在日头底下闪闪发光。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以后咱们平民百姓也能进去看书认字了!”一个老汉激动得直抹眼泪。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连连点头:“皇上真是明君,打破世家大族对知识的垄断,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
“听说这都是慕妃娘娘的主意?”一个妇人小声问道。
“可不是嘛!”另一个商贩打扮的人接话,“慕妃娘娘可是才女,这藏书馆里的书好多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女子能读书认字,也是她向皇上提议的。”
人群里大多是感恩戴德的声音,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一个穿着旧儒衫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女人读书认字,还立女官,成何体统!”
他身边几个人闻言都皱起眉头,默默离他远了些。
那男子却越说越激动:“皇上被女色所迷,立女官、重后妃,这是要败坏朝纲啊!如此昏庸……”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看似普通百姓的壮汉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那中年男子吃痛,大叫一声。
壮汉亮出一块腰牌,上面赫然刻着“金甲军”三个字。
顿时,几个禁军士兵快步上前,直接将那中年男子押了起来。
“妄议朝政,诽谤圣上,带走!”禁军队长厉声喝道。
那男子还想争辩,嘴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被强行带离了现场。
这一出杀鸡儆猴,让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的开馆仪式,皇上是铁了心要办成的,谁敢捣乱绝没有好果子吃。
而此时,藏书馆三楼的望楼上,朝廷重臣们分站四处,表面上都在欣赏楼下盛况,实则各怀心思。
以吏部尚书胡一冰为首的一帮人站在西侧,个个面色凝重。
自从胡家四公子卷入慈幼局虐童案后,胡党的人就如坐针毡。今天胡一冰特意带着几个心腹大臣早早到场,就是想试探皇上的态度。
东边站着的一批则是晋王党的人。自从晋王在上次的朝会上被皇上当众斥责后,这帮人一直憋着一口气,就等着找机会扳回一城。
忠心拥护皇上的大臣们则聚集在南侧,一个个神情肃穆。
他们期望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巩固皇权。
剩下的一些中立派则站在北侧,表面上不偏不倚,实则静观其变。
“皇上驾到——慕妃娘娘驾到——”
太监一声高唱,所有人齐刷刷跪地行礼。
慕朝歌身着龙袍,威严十足地走上望楼,身后跟着尉迟澈和一众宫女太监。
“众爱卿平身。”慕朝歌抬手示意。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将各方势力的表情尽收眼底。
今天这场合,说是开馆仪式,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今日乃藏书馆与识字馆开馆之日,朕心甚慰。”慕朝歌开口,“知识不应为少数人独占,百姓有读书识字的权利,国家才能兴盛。”
“皇上圣明!”皇帝党的大臣们齐声称赞。
晋王党的人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开口。胡党的人则一个个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什么。
果然,不多时,吏部尚书胡一冰上前一步,躬身道:“皇上,老臣有罪。”
来了!
慕朝歌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胡爱卿何出此言?”
胡一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老臣教子无方,四子胡明轩卷入慈幼局虐童案,老臣难辞其咎!恳请皇上严惩逆子,老臣绝无怨言!”
这话说得漂亮,表面上是请罪,实则是以退为进。
胡一冰这是要把自己摘干净,把责任全推给儿子,保全胡家的整体利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上身上。大家都想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这件事。
慕朝歌沉默片刻,缓缓道:“胡爱卿教子无方是真,但胡明轩已成年,自己的过错自己承担。此事朕自有决断,胡爱卿不必过于自责。”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说饶恕胡明轩,也没有说要牵连胡家,让胡一冰完全摸不清皇上的真实意图。
胡一冰额头渗出冷汗,还想再试探:“老臣愿意辞去吏部尚书一职,以赎教子无方之罪……”
“爱卿言重了。”慕朝歌打断他,“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胡爱卿为官清廉,朕是知道的。至于胡明轩的事,自有律法裁决。”
胡一冰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叩头谢恩。
晋王党的人见状,互使眼色,其中一个上前一步:“皇上,臣以为……”
“今日是开馆大喜之日,朝政容后再议。”慕朝歌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转身看向楼下,“吉时已到,准备开馆吧!”
这一招打得晋王党措手不及,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在此时发作。
慕朝歌心中冷笑,她早就料到今天会有人借机生事,所以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
藏书馆三楼望楼上,气氛微妙。
兵部尚书凌松篱站在中立派的圈子里,目光却不时飘向不远处身着女官服饰的女儿凌胭。
这丫头入宫不到半年,整个人都变了样,从前在家那个娇气任性的小姑娘,如今举止沉稳,办事干练,站在一众女官中丝毫不怯场。
更让他惊讶的是,前几日女儿托人捎来家书,透露当今皇上就是当年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义兄”。
凌松篱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皇上会在儿子凌松江被俘虏那会儿,特意下旨安抚,还派御医为病重的老母亲诊治。
想到那时朝中多少人等着看凌家笑话,甚至有人落井下石,唯有皇上暗中相助,保住了凌家的颜面和地位。
这份恩情,凌松篱一直记在心里。
他又看向站在皇上身侧的尉迟澈。只见她今日身着绛红色的华服,虽然不说话,但通身的气度,比旁边穿着龙袍的皇上还要威严几分。
凌松篱心中一动,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为何皇上近来性情大变,为何会推行这些打破常规的新政,为何会对慕妃如此信任……
这一切,恐怕都与那位看似柔弱的“慕妃”有关。
“凌大人似乎心事重重?”旁边一个中立派大臣小声问道。
凌松篱回过神,看了眼身边这些同僚,忽然觉得这种观望的日子该到头了。
皇上推行的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自己为何要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走向皇帝所在的位置。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望楼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松篱身上。
“凌爱卿这是?”慕朝歌也有些意外,谨慎地问道。
凌松篱在距离皇上五步远的地方停下,郑重跪下:“皇上,老臣凌松篱,愿效忠陛下,为朝廷效力,万死不辞!”
这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皇帝党的大臣们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
凌松篱是兵部尚书,手握兵权,他的投诚意义重大。
以丞相为首的几位老臣相视一笑,其中一人上前扶起凌松篱:“凌大人深明大义,皇上必不会让凌家后悔。”
中立派那边却是炸开了锅。
几个一直与凌松篱共同进退的大臣脸色难看,有人低声道:“凌松篱这是唱的哪一出?不是说好保持中立吗?”
“怕是早就暗中投靠皇上了,今日才做戏给我们看!”另一个愤愤不平。
晋王党的人一个个拱手向凌松篱道贺,心里却咬牙切齿。
晋王的心腹更是暗中握紧了拳头,将这一切归咎于慕妃。
一定是这个妖妃蛊惑了皇上,如今连凌松篱都被她拉拢过去了。
“看来,这个慕妃留不得了。”晋王党中有人低语,“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今日就趁乱结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