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着废弃神社的铁皮屋顶,声音像无数颗钢珠在生锈的盘子里乱跳。
佐藤光跪坐在榻榻米上,指尖压住盲文显示器的一行凸起。
【降雨量:8.2毫米\/小时。
相对湿度:98%。
风向:东北偏北。】
“十七秒。”她低声念出一个数字。
这是根据田中健太传回的底片噪点率推导出的极限。
当雨势达到这个强度,空气中的水分子密度足以支撑小林葵完成一次从“记忆残响”到“半实体”的相变。
十七秒,这就是那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能拥有的全部时间。
佐藤光摸索着拿起手边的陶瓷杯,仰头灌了一口。
并没有预想中的温热或凉意。
液体滑过食道,只有吞咽的物理触感,却没有任何温度反馈。
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摸杯壁,依旧是一片虚无的死寂。
就在刚才,她失去了温觉。
这是画出这最后一幅分镜的代价。
她没有停顿,放下杯子,拿起那把用手术刀片改造的刻刀。
右手食指的皮肤已经被划烂了,结痂又被挑开。
她需要在符纸上绘制七组同心圆——那是“乌鸦共振频率”的视觉化表达,是用来强行撬开伏黑惠潜意识的钥匙。
普通墨水不行。
在这个充满诅咒的世界里,只有生物体液才能承载足够强烈的“观测意图”。
刀锋切入指尖,痛感尖锐而清晰。
佐藤光在黑暗中凭借肌肉记忆运笔。
血珠渗入粗糙的黄纸,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她闻到了铁锈味,那是她自己的味道。
“十七秒……足够了。”
最后一笔落下,符纸无火自燃。
那一瞬间,屋外暴雨骤急。
佐藤光虽然看不见,但她脖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
气流变了。
一股湿润、带着陈旧发霉气息的凉意挤进了这间狭窄的屋子。
“是你吗?”她问。
没有人回答,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佐藤光伸出手,掌心触碰到了一团冰冷的水雾。
那团雾气在她手心里凝结,慢慢有了形状——像是一只小小的、颤抖的手。
她把那张并未完全燃尽、边缘焦黑的符纸递了过去。
“去高专。教学楼三楼,会议室。白板左侧。”
佐藤光的语速很快,像是在那十七秒的倒计时里抢跑:“别让人看见你的脸。只留下图案。如果遇到那个粉头发的男生……”
她停顿了一瞬。
“如果遇到虎杖悠仁,让他看到‘那个’瞬间。”
掌心的小手紧了一下,随即抽离。
空气中的湿意迅速消散,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清晨。
雨还没停,天空像一块吸饱了脏水的海绵。
虎杖悠仁打着哈欠走在走廊上,手里拎着从便利店买的三明治。
昨晚他又梦到了奇怪的东西——不是宿傩那种令人作呕的杀戮,而是一些破碎的画面:生锈的秋千,便利店过期的饭团,还有一把红色的伞。
路过一年级教室门口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某种极度悲伤的情绪,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砸进他的脑海。
“喂……”
虎杖扶住墙壁,大口喘息。眼前的景象变了。
原本空荡荡的走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倾斜崩塌的钢筋水泥。
暴雨如注,一块巨大的混凝土板正从头顶坠落。
他动不了。
就在这时,一双小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并不重,但足以让他失去平衡。
噗嗤。
那是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虎杖摔倒在地,惊恐地回头。
他没有看到尸体。
在那个位置,只有一个半透明的小女孩,胸口插着钢筋,却正对着他笑。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那个口型直接印在了虎杖的视网膜上:
别哭,哥哥。我看得到你。
“别开玩笑了!”
虎杖猛地从幻觉中挣脱,歇斯底里地冲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大喊,一把抱住了面前的空气:“刚才真的有个妹妹在这里!她在流血!谁来救救她!”
三明治掉在地上,摔得稀烂。
“冷静点,小鬼。”
宿傩慵懒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恶意,“这次可不是你的疯病。有人在用命画画呢……真是一幅绝妙的‘遗言’。”
教室门被拉开,伏黑惠皱着眉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教案。
“虎杖?你又在发什么疯?”
“伏黑!刚才这里……”虎杖满头冷汗,指着走廊想要解释,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进来。”伏黑惠打断了他,脸色有些阴沉,“你看这个。”
虎杖踉跄着走进教室。
顺着伏黑的手指,他看向会议用的白板。
在白板的最左侧,原本干净的板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诡异的水渍。
水渍没有干透,依然在缓缓向下流淌,但并没有变成杂乱的水痕,而是精准地构成了七个同心圆的图案。
“这是……”伏黑惠盯着那个图案,瞳孔微微收缩,“乌鸦共振频率?这是只有高阶情报人员才知道的加密图形,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年级的教室里?”
同一时间,市立图书馆。
藤原静正在整理这一期的还书。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是馆长办公室的内线,但在这个时间点,馆长应该在开会。
她接起电话。
“不管你手里拿到了什么,”听筒那边的声音经过了严重的电子变声处理,听起来像是一堆破碎的金属片在摩擦,“不要再传播那些资料。那不是雨伞,那是诅咒。”
嘟——
忙音传来。
藤原静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但眼神却冷得像冰。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U盘——那是昨晚出现在她信箱里的“梦境报告”备份。
她环顾四周,图书馆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在翻阅报纸。
她拿着U盘,径直走到了儿童图书区。
在书架的最底层,她抽出了一本硬皮精装的《儿童心理学导论》2018年修订版。
书脊和内页之间有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刚好能塞进那个薄薄的芯片。
“如果记忆可以被擦除,”她低声自语,将书重重地塞回书架深处,“那就让书代替人记住。”
咒术高专,行政楼。
森山美香看着面前被退回的文件,上面的红色印章刺眼得令人作呕:【无需跟进】。
“理由是‘集体癔症’?”她气极反笑,把报告摔在桌子上,“两个学生加上一个一级术师都看到了同样的幻象,这叫癔症?”
坐在对面的高层助理连头都没抬,只是机械地翻着下一份文件:“森山辅助监督,请注意你的言辞。上层判定这只是涩谷周边咒灵活跃导致的精神污染。另外,关于成立‘红色雨伞’专项组的提案,以后不要再提了。”
雨渐渐停了。
荒川区的废弃神社里,空气湿冷。
佐藤光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手里紧紧攥着田中健太传来的那张最新底片。
她看不见上面的图像,但指腹能感觉到相纸表面残留的一点点湿润。
那不是雨水,那是某种跨越了生死的介质留下的痕迹。
还有一点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余温。
那是小林葵回来的证明。
“谢谢你回来。”
佐藤光举起手,对着虚空轻轻挥了挥。
一阵风掠过她的指尖,带来了一丝极其轻微的触感,就像是有谁的小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彻底消失。
在遥远的地下深处,狱门疆的封印空间内。
一直闭目养神的五条悟突然睁开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睛。
“坐标锁定了。”
他看着这一片虚无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原来如此……是个连自己都快看不见的女孩啊。这下子,事情变得有趣了。”
而在东京的某座高楼顶层。
羂索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镜片倒映着远处散去的乌云,以及那个即使在暴雨中也显得格外清晰的咒力残秽。
“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在干扰因果线。”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缝合线,对身后的诅咒师下令,“既然物理清除找不到本体,那就换个方式。启动‘情感剥离测试’。”
羂索的笑容愈发狰狞。
“我要看看,当她亲手毁掉自己最珍视的记忆时,还能不能画出这种让人厌烦的东西。”
夜幕降临。
佐藤光拄着导盲杖,一步步挪进了临时收容所的地下室。
这里是她唯一的安全屋。
桌上摆着三个密封的黑色信封,那是田中健太冒死送来的三张手工冲洗底片。
她坐下来,拿出盲文板,深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工作不是预言,而是考古。
她要在这些噪点高得吓人的废片里,找出那个能让羂索都感到忌惮的真相。
她的手指触碰到第一张底片的边缘,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这上面的元数据……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