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蜷缩在床角,十七路环境音流在她特制的耳塞中交织成一首繁复的城市交响曲。
这是她独有的世界地图——便利店收银机的固定节拍是商业区的脉搏,地铁闸机清脆的开合声勾勒出人流的潮汐,风掠过涂鸦墙的呼啸则是这座城市隐秘的叹息。
她像一位坐在蛛网中心的猎手,依靠这些最细微的震动来判断世界的运转。
突然,一段尖锐得如同玻璃划过神经的高频共振毫无征兆地刺入左耳的私人频道。
这不是城市的声音。
它带着一种人为的、精确到毫秒的煽动性,像是一根看不见的指挥棒,试图将所有杂乱的声响统一成一个恐怖的节拍。
音频的发布者是楠田直人,一个新兴的线上精神领袖,他将其命名为《终焉前奏曲》。
音频的公开部分,楠田用极富感染力的声音宣称:“当一万支画笔同时描绘一扇门,我们将共同撕裂宿命的帷幕,抵达真正的自由。”
这番说辞在佐藤听来,却是最恶毒的谎言。
她的指尖在盲文笔记板上因愤怒与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没有被那蛊惑人心的话语蒙蔽,而是立刻将音频导入底层波形分析软件。
屏幕上,常人无法察觉的频谱图在她的脑海中被转化为一种可以“触摸”的形态。
那嵌套在乐曲之下的频率,她再熟悉不过——它与档案中记载的“无声咒杀”事件所用的精神诱导频率几乎同源,只是更加复杂,更具规模。
这不是祈祷,是召唤。
他们要用一万人的希望与精神力作为燃料,点燃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佐藤的脸颊失去了血色,她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在特制的触觉信号器上急促地敲击起来,三长,两短,一串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摩斯电码。
信息只有一行字:“警告相马——他们要把‘希望’变成祭品。”
同一时刻,在洒满午后阳光的代代木公园,伊藤美纪正坐在长椅上,耳机里播放的并非音乐,而是连接着“感官接力网”的公共频道。
佐藤的警报像一颗投入静水中的石子,瞬间在她耳中炸开。
她立刻切断了悠闲的环境音,眼神变得锐利如鹰。
她对助手下达指令,调取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所有被称为“绘之民”的信徒上传到各个平台的,超过十万幅所谓的“预绘画作”。
“把所有图像全部转为声波频谱,进行多层叠加分析。”伊藤美纪的声音冷静而果决。
助手高效地执行着指令。
庞大的数据流在服务器中飞速处理,十万幅画的线条、色彩、构图被分解成独特的声波形态。
几分钟后,当所有声波频谱叠加在一起时,一幅诡异的图景在伊藤的主屏幕上浮现。
超过三千幅看似毫无关联的画作,在频谱层面竟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坐标——新宿地下档案馆b区。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画作中反复出现的抽象线条,其走向与档案馆b区的通风管道结构图,吻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伊藤美纪猛地从长椅上站起,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
“不对……”她喃喃自语,随即声音陡然拔高,“不是他们在画未来……是未来在通过他们的手,画出自己的降临通道!”
她立刻行动起来,从个人数据库中调取了一段记录着自己最平静状态下的心跳节律音频。
她飞快地对其进行编码,将其节律精准地调整到可以覆盖并中和那段诱导频率的波段。
这是一场声音的战争,用生命最本源的节奏,去对抗虚假的狂热。
她将这段反向音频命名为《清醒的耳朵》,没有署名,匿名上传至所有她能渗透的“绘之民”子论坛和社交群组。
另一边,相马已经潜入了东京都的民用气象服务器。
佐藤的警告让他直接跳过了所有验证步骤,直奔核心。
他很快锁定了楠田直人的计划:一场名为“万人大绘仪式”的线上直播,定于午夜零点准时启动,目标正是楠田所宣称的“共同绘制通往自由的门”。
相马的权限更高,他调取了咒术高专的历史数据库,迅速进行关键词匹配。
结果令他心头一沉:历史上三次类似的高密度精神聚焦事件,无一例外地引发了区域性的咒力塌陷,其中两次直接吸引了特级咒灵的降临。
而这次的规模,远超以往,极有可能将那个只存在于理论推演中的特级咒灵“虚潮”从虚数空间中拖拽到现实。
强行关闭直播?
不行。
楠田早已在境外架设了无数镜像服务器,物理切断根本不现实。
就在这时,他的加密通讯频道里跳出了一份来自伊藤美纪的文件——《清醒的耳朵》。
相马只听了三秒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立刻启动了“感官劫持”计划。
他将这段心跳节律音频伪装成“强台风临近前的次声波预警”,通过他刚刚控制的气象服务器权限,混入了覆盖整个关东地区的城市应急广播系统。
午夜来临前十五分钟,第一波“台风预警”的低频脉冲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数百名正盘腿坐好,准备进入冥想状态的“绘之民”信徒几乎在同一时间痛苦地捂住了头。
“怎么回事?我脑子里……全是咚、咚、咚的声音,根本静不下来!”
“我也是!画笔都拿不稳了,那扇门……看不清了!”
论坛瞬间炸了锅。
“有人在干扰神启!”“是旧世界的爪牙在阻止我们!”的怒吼刷满了屏幕。
咒术高专,监控室内。
五条悟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数十个屏幕上滚动的“绘之民”论坛实时数据流。
他注意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所有被相马的“台风预警”覆盖的区域,信徒们的“集体绘画”仪式都宣告失败。
但更有趣的是,在最初的混乱过后,那些区域的论坛里,反而涌现出大量风格迥异的、自发绘制的新画作。
那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门”,而是具体的“逃生路线图”、“指示避难所的手势”、“用于无声交流的警报符号”。
五条悟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赞许:“原来真正的预言,不是让人看见一扇虚假的门,而是教会他们在没有门的时候,如何自己开窗。”
就在这时,神宫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来一份加密文件。
《关于承认非视觉预警系统在非常规灾害应对中合法性的临时备忘录》。
文件的电子署名处,已经有七个名字亮起,其中甚至包括两名以保守着称的家族长老。
五条悟抬起眼,目光越过屏幕,落在神宫寺波澜不惊的脸上:“你们终于也开始听了吗?”
深夜,佐藤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她忽然在黑暗中猛地坐直了身体。
她虽然看不见,却清晰地“感觉”到,身前的空气被一只手以一种极其熟悉的方式轻轻拨动。
那只手找到了她的手,用指尖在她微凉的掌心写下了一串密码。
三长一短,停顿,再三长一短。
是相马独有的触觉密码,意思是:“节点就位,等你指令。”
佐藤缓缓抬起手,在空中虚画了一道优雅的弧线,那动作精准而稳定,如同漫画家在画完一部巨作后,落下最后一格分镜的封笔。
随着她动作的完成,放在房间角落冰箱冷藏层里的一支录音笔被远程触发,自动开启了播放模式。
那是她三天前悄悄录下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如果明天所有人都疯了……那就让我先变成他们的锚。”
窗外,整座城市的路灯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仿佛有亿万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大地上轮流按下开关。
而这一次,与楠田直人所期望的万众一心的狂热不同,每一盏短暂熄灭的灯光之下,都站着一个刚刚被《清醒的耳朵》唤醒的人,他正用新学会的手势,或用压得极低的声音,提醒着身边的同伴。
计划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片由无数清醒者构成的、闪烁的星海中,佐藤的表情却陡然一变。
一股全新的、前所未有的震动,从脚下的地板深处传来。
它沉闷、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完全覆盖了她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城市脉搏。
它不是地铁,不是建筑,甚至不是地壳的自然活动。
那是一种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饥饿的律动。
仪式虽然被中断,但那汇聚起来的庞大咒力并未凭空消失。
它像一滴落入水面的墨,虽然被冲散,却已经永远地改变了这池水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