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雁心下一横,干脆实话实说:“先生慧眼。实不相瞒,中毒之人……是民妇的夫君。”
夫君二字出口时,她耳根微热,
老者,人称“药叟”,闻言花白的眉毛动了动,眼中精光一闪,并未立刻接话。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一株干枯的草药碾碎,深褐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哦?夫君……”
他拉长了语调,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宋清雁身上,“能让夫人亲自寻到老朽这陋巷,想必夫人必定是情根深种吧?夫人不妨直言,是何等毒症,又中毒几载?”
什么情根深种!宋清雁几乎是想跳起来反驳,但是为了那人终究是憋住了。
“夫君所中之毒极为阴损,每逢月圆便气血逆冲,痛苦难当。寻求各大神医束手无策,只言毒素已深入肺腑,难以拔除。具体为何毒,民妇亦不知晓,只知已有近十载。”
药叟听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缠绵近十载的阴私之毒……呵呵,夫人,你这夫君的来历,怕是不简单呐。”他并未追问具体身份,话锋却陡然一转,“老朽飘泊一生,略通岐黄,确也解过几种疑难杂症。但夫人须知,天下从无免费的午膳。”
宋清雁立刻道:“先生若能施以援手,金银珠玉,但凭开口,民妇必竭力奉上。”
沈淮川给的钱够付了,大不了到时候开个发票让他报销!
药叟笑一声,摆了摆手:“老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要那些黄白之物何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报酬…”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宋清雁,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老朽确有法子或许能解尊夫之厄,但老朽有个规矩,只救有缘人,而这缘分,不看钱财,不看权势,只看诚心。”
“诚心?”宋清雁一怔,“先生需要民妇如何证明诚心?”
药叟站起身,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些,他指向院子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几个麻袋和几个硕大的瓦罐:“看见那些了吗?那是老朽近日需炮制的一批药材,也是来的巧,老夫本是前些日子要走,只是这些还没做完才留下。种类繁杂,工序耗时,需人手分拣、清洗、晾晒、研磨,还得守着火候煎煮成药膏。老朽年迈,小豆子一人忙不过来。”他转回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若真有诚心,便留下来,亲手将这些药材炮制完毕。不许假手他人,需得你亲力亲为。做完,老朽便信你诚心可鉴,届时自会斟酌是否出手。”
宋清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些麻袋里露出各种奇形怪状、沾满泥土的根茎干草,少说百斤,瓦罐旁还堆着需要劈砍的柴火。那工作量,绝非一两日能完成,而且看那老者的神态,这过程绝不会轻松。
可沈淮川毒发之后房间里的血腥味…还有玄苦大师那句“各有其道”……若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或许能换得她离去时的心安理得。
挣扎只在瞬息之间。宋清雁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药叟:“好。民妇答应先生。请先生示下,该如何做?”
药叟似乎有些意外她答应得如此干脆,眯着眼打量她片刻,才慢悠悠道:“倒有几分意思。小豆子,带她去后院,告诉她规矩。记住,每一步都需你亲手完成,若让老朽发现你偷奸耍滑,或是让他人代劳,即刻滚出去,再无转圜余地!”
“明白。”宋清雁福了一礼,不再多言,跟着那小药童走向后院。
所谓的后院,更像是一个露天的制药作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复杂、甚至有些刺鼻的药味。小豆子板着脸,指着各处开始交代:“这些是待分拣的,需按品相、部位分开,不能有错……这些要清洗,需用活水细细刷去泥土,但不能伤及根须……那边的需用石臼捣碎成末,要极细……还有这几罐,需守着小火慢煎十二个时辰,期间需不停搅拌,不能离人,火候更不能断……”
每一项任务都繁琐至极,要求苛刻。宋清雁听得头皮发麻,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咬了咬牙,先从分拣开始。
粗糙的药材上面全是泥沙,冰冷的井水很快将手指冻得通红僵硬。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斜。宋清雁鬓发散乱,额上沁出细汗,沾上了药灰,显得颇为狼狈。她从未做过如此粗重的活计,就算原主在宫里被欺负的时候也未曾这般。更可怕的是这么一下午,一袋都没弄完,腰酸背痛,手指磨得生疼,几乎要失去知觉。有好几次,她几乎想要放弃,想着何必为了那个阴晴不定的王爷受这份罪。
前院,药叟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耳朵微动,听着后院的动静。小豆子悄悄过来回禀了几句。药叟捻着胡须,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赞赏。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没入地平线时,宋清雁几乎是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红肿破皮的手指和沾满药渍的衣裙,浑身像是散了架。
小豆子过来查验了一遍,跑回去禀报:“先生,做了一整袋,并无错漏。”
药叟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宋清雁,沉默了片刻,“你先回去,明日再来。”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宋清雁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抬起头,带着一丝期盼和难以掩饰的疲惫,“若是我做完就可以…是吗?”
良久,药叟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小瞧了你这份韧性。”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粗瓷小瓶,抛给宋清雁,“罢了,看在你这份诚心的份上……这瓶药,先拿去。”
宋清雁慌忙接住,心脏狂跳:“这是……?”
“这不是解药。”药叟的话像一盆冷水泼下,但接下来的话又让她重燃希望,“此药或许能暂缓每月毒发时的痛苦,固本培元,为他多争取些时日。至于彻底解毒……”他深深看了宋清雁一眼,“需得老朽亲自诊脉,查明毒性根源,方可对症下药。你呢,每日都来这个地方弄这些玩意,直到做完那天,带你夫君来。”
他写了个地址,淡淡道,“老朽知你来此不易,所以之后都去这个地址”
宋清雁握紧手中微凉的药瓶,心中百感交集。虽未立刻求得解药,但总算有了进展,她郑重地向药叟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先生。”
“快走吧。”药叟挥挥手,转身不再看她,“再晚,你这身狼狈样子,怕是回府都不好交代了。”
宋清雁这才惊觉天色已晚,心中一惊,连忙再次道谢,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离开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