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玄墨抬头望一眼静静坐在窗边的慕容熙,手虽握着书卷,眼睛却一直望着窗外。
玄墨垂头道:“听说集书省的田常侍死了。”
慕容抬眉,“什么时候的事儿?”
玄墨道:“昨儿与人划船饮酒,谁想醉酒失足,竟跌入湖中溺死了。”
慕容熙撂下书卷,眉眼不动,“这田常侍恋酒贪杯,倒是出了名的,只是不知昨日与他饮酒的都是谁?”
玄墨似早有预料,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
慕容熙展开一瞧,出乎意料。
“江俨?”
玄墨应声:“是,余下的也都是田文涛的同窗旧友。”
慕容熙凝眸坐着不吭声。
田文涛与江俨虽是昔年旧友,但很多年前就不怎么来往,后来更是因为地位悬殊关系冷淡,怎么昨日竟又坐到了一起饮酒泛舟?
玄墨的声音压得很低:“说来也怪,江俨与田文涛泛舟的前几日,曾与董桓私下见过面。”
慕容熙眸光复杂。
这两人一向不对付,因何要私下见面?
玄墨道:“董桓这段时间一直命人暗查谢琬的下落,似乎已经知道谢琬曾生下过一个孩子。”
慕容熙面色一沉,转眸望向窗外。
玄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乌园花田边,春若弯着腰在锄草,沉鱼在边上给她帮忙。
感受到投来的目光,玄墨重新垂下眼,余光却瞥见,案头上那盆刚刚探出头的兰花,被一只白得没有血色的手生生从枝头掐断,娇美的花朵顷刻碎在指尖。
玄墨从足底生出一股寒意,却听得耳边响起比冬日北风还要凛冽的声音。
“他既然要寻人,那便给他一个人。”
“是。”
玄墨垂头。
庭院里。
春若一边拔草一边抱怨:“依我说啊,这温媪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怪。昨日,我不过在外院碰到柏叶,同她说了几句话,结果被温媪瞧见,好一顿训斥,还说既然我整日无所事事,那不如给园子里的花植除除草,你说,我怎么就无所事事了?”
沉鱼蹙眉:“你说的是夫人跟前的柏叶?”
春若手底下不敢停歇,埋着头道:“是啊,就是去年和你一起跌进水里的那个柏叶,其实,她人还不错呢,一直说要找机会和你当面道歉,还问了我不少关于你的事儿。”
沉鱼停下来,看过去:“问我?”
春若点头笑了:“是啊,你不知道她有多么羡慕你呢!”
沉鱼不懂了:“羡慕我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郡公对——”春若刚直起腰,活动下又酸又僵的颈肩,谁想一转眼,瞥见沉鱼两手泥,惊叫道:“哎呀!你的手!”
沉鱼被她惊得一颤,没好气地看她:“我的手怎么了?”
春若从花田里跳出来,拉着沉鱼就往后院去,“你说怎么了?当然是去净手!你看你的手糊成什么样了!别说回头郡公瞧见,就是让温媪瞧见,我岂不得罪加一等?”
沉鱼无所谓:“不碍事,他们早就看到了。”
春若哪里肯依,说什么也要拉着她去净手:“我看你啊,根本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郡公什么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你把手搞成这样,唉......”
沉鱼扭头往书房的窗子瞧一眼,连同慕容熙不见的,还有案上的一盆兰花。
春若急得跳脚,“你还磨蹭什么,别耽误了用晚膳!”
待沉鱼洗净手更完衣,餐食已摆上案几。
慕容熙沉着眉,一言不发地坐在几前。
慕容熙不说话。
沉鱼也不说话。
进食的时候,她甚至头都不曾抬一下,只埋头抱着碗。
一顿饭,食不知味。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的慕容熙,心情不是很好。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
沉鱼心虚得厉害,时不时往慕容熙脸上瞧。
偷偷去府衙作证的事,即便再三叮嘱小吏,也未必真能瞒得过去。
用过晚膳,趁着天色不算太晚,慕容熙又去庭院里消食。
沉鱼虽像往常一般跟着,但自始至终都跟个影子似的。
就在她以为要一直这么鸦默雀静地度过一整晚,慕容熙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她。
“温媪说,是你主动跟她说要去上香?”
沉鱼本就揣着心事,冷不丁这么一问,微微愣住,“是,我......是我说的。”
她一向不信奉神佛,慕容熙是知道的,忽然提出上香拜佛确实很反常。
慕容熙嘴角翘了起来,语调轻飘飘的,带了些玩味:“温媪还说,让我给你一个名分,你想要什么名分,怎么自己不跟我说?”
沉鱼浑身一僵,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想是那日马车上的话,温媪已经告诉了慕容熙,慕容熙定然以为她在他面前说一套,背着他又做一套。
慕容熙乌黑的眸子盯着她,“为何不自己同我说?还是说——”
“不是,我那天顺着温媪的话说,不过是想遂了她的意,并不是我的心里话,”沉鱼舔了舔唇,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别的想法。”
“没有别的想法?”慕容熙皱起眉,静默片刻,忽而极冷一笑:“只怕是你的想法太多了吧?”
沉鱼后脊一凉,看样子慕容熙果然已经知道了。
她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要将玉佩掏出来的那一刻,慕容熙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沉鱼愣了愣。
天已经完全黑了,庭院里亮着琉璃灯,暖黄的光晕落在青石阶上,冷硬的石板仿佛也软和了几分,石径两旁蓝紫色的乌园花幽香浮动,从泥地里泛起的水汽混合着花香,像是狐鬼花妖精心调制出诱人又危险的香露。
横竖都是死,沉鱼咬了咬牙,提步追上去。
等她狠心掀开小亭的轻纱帘,慕容熙已端坐在小几前,气定神闲地烹着茶。
沉鱼静静看着。
慕容熙先给她沏了一杯,又沏了一杯自饮。
沉鱼看一眼沏给自己的茶,并没有坐下,仍是低头站着。
“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慕容熙放下手中的杯盏,微微笑了下:“不急,先坐下。”
见人站着不动。
慕容熙低低一叹,拿出一个小匣子摆上案几。
沉鱼不解。
慕容熙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望着她:“今晚,我交给你最后一个任务。”
沉鱼定了定神:“什么任务?”
慕容熙唇边漾起一个凉薄的笑,“很简单,杀了这东西的主人。”
沉鱼的心咚咚直跳,几乎要以为藏在怀中的玉佩被慕容熙发现,并装进了面前的匣子里。
“不打开看看吗?”慕容熙好整以暇地瞧她。
沉鱼跪坐下来,依言打开盖子。
打开盖子的同时,她的心沉了下去。
慕容熙眉眼含笑。
“还认得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