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张周等人到了灵州以后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打点,承明殿的烛火也比往日亮得更久,顾裴握着奏折的手指沾着墨痕,目光扫过“大周边境通商请求”的奏报时,指节下意识地顿了顿。
殿外的万福轻手轻脚进来添灯,见皇帝盯着奏报出神,脑中转了一圈,试探着提了句:“璟妃娘娘出身大周,或许对那边的风土人情更熟稔些。”
顾裴闻言抬眸,烛火在他碧色瞳孔里跳了跳,若有所思起来。
三日后,一道迁宫旨意便送到了潭华宫,程念毫不意外地被晋为“贵妃”,移居凝芳殿。
程念听旨时正在照看自己院落里的花花草草,还未来得及净手便抬脚跑来接旨,万福笑眯眯地将圣旨递给了走上前的画眉,嘴里说着祝贺的话语,“奴才请贵妃娘娘安。”
而程念眼皮却下意识地跳了跳,“公公真是折煞本宫了。”她脸上立刻扯出笑容,示意一旁的画眉掏出喜钱递给万福。
“奴才多谢贵妃娘娘。”说罢,万福便领着人走了。
程念看着万福离开的身影,不自觉地拧眉,疑心自己最近是不是干了什么惹眼的事情,但思来想去想不出来,对顾裴忽地心生不满,她回头看了看眼前偌大的宫殿,住了许久,一时间让她离开竟有些不舍,她止不住地心下叹气,却又对此无可奈何,罢了只能让画眉去将在外办事的如喜和常嬷嬷喊回来帮忙收拾。
这凝芳殿毗邻承明殿,廊下的宫灯便可照见御书房的窗棂,连一旁陪着万福过来送文书的小太监都知道,新殿的位置是陛下亲自选的,都以为陛下对这潭华宫的娘娘十分宠幸,甚至巴不得日日见到,只有程念自己心里清楚这美其名曰的“嘉奖”,实则是把顾裴把她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程念第一次踏入凝芳殿时,便敏锐地感觉出了不同,殿内的地龙烧得极暖,比潭华宫的冷意妥帖太多,书案上甚至摆着大周特产的松花笺,那是她某次随口扯起的“家乡的纸吸墨”,没承想竟被顾裴记了下来,她看着倒是很是惊讶。
常嬷嬷收拾行李时,从旧箱底翻出那方绣着歪扭梅花的帕子,边角已有些磨损,是第一世她刚穿成翠娘时,为顾裴绣的生辰礼,不知顾裴何时去了青鸾殿,后来落在了那儿,她看到了便一直收在身边。
“娘娘,这帕子……”常嬷嬷欲言又止,程念却笑着接过,叠好放进新枕下:“留着吧,看着顺眼。”
自迁居后,程念人还没休整下来,便被顾裴宣去承明殿,当她看到那一摞的文书时,她才知道为何顾裴让她迁到自己身边了,她也自此多了项“差事”,帮顾裴整理大周相关的文书。
她坐在承明殿偏殿的小案前,指尖拂过边境地图上熟悉的地名,偶尔抬头,能看见顾裴伏案的背影,玄色衣袍的下摆垂落在金砖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暗暗朝他翻个白眼,随即又埋首进了那堆文书中。
某次她站在顾裴身旁,抬手指出“大周西境以畜牧为主,通商需避开冬季雪灾期”。
顾裴抬眸看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你倒比户部那些老臣还清楚。”
程念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只道:“臣妾幼时听母族表兄提起过。”
两人这般相处久了,连整日垂头的宫人们都看出了微妙的变化。
顾裴批改奏折到深夜,程念总会让画眉温好姜茶亲自端到承明殿,只因她知道他体寒,尤其是指尖总冰得像块玉。
那日她递茶时,指尖不慎触到顾裴的手,顾裴的动作蓦地一顿,以往他总下意识避开旁人的触碰,此刻却顺势握住,掌心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过来,他宽大的手掌慢慢摩挲着她的手心,带着笑意低声说:“你的手倒是暖。”
掌心传来的痒意以及近似灼烧的温度让程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抽回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烛火映着两人交握的手,在墙上投下暧昧的影,连空气都似裹了层甜意,程念的耳朵逐渐染上红色,顾裴许是看到了,无声地笑了一声。
本该温情的日子,却在半月后偶生变故。
那日程念正帮顾裴核对通商文书,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绞痛,她想起今日正是十五,心中暗骂一声,眼前直直发黑,竟没了知觉直接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她已然躺在太医院的病榻上,苦涩的药味萦绕在鼻尖,嘴里传来一股涩味,她费力地睁开眼,竟看见顾裴趴在床边,墨发垂落在她的手背上。
“陛下……”
程念的声音沙哑,顾裴猛地抬头,碧眸里满是红血丝,平日的冷静全然不见:“醒了?还疼不疼?”他抬手想探她的额头,又怕碰疼她,动作僵在半空。
这时殿外传来通报,说端嫔亲自送来安神汤,顾裴微微皱眉,却想也不想便回绝:“让她拿回去,贵妃只喝身边人煮的东西。”
待程念好些后才从一旁照顾的画眉嘴里知晓,她晕倒时,顾裴竟是抱着她从凝芳殿一路冲到太医院,连龙靴都跑掉了一只,守在殿外时,还因太医说“心疾需静养,不宜受刺激”,把前来探望的几位宗室甚至庆宁公主都挡在了门外。
画眉偷偷告诉她:“陛下昨夜守了您一夜,还让人把凝芳殿的地龙都调热了两度,说怕您回去受凉。”
程念靠在床头,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她脑中忽然闪过第一世在青鸾殿的那个雪夜,那时她还是个怕冻的小宫女,顾裴是个被人欺凌的小屁孩,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他们竟会走到如今这般境地。
她下意识摸向枕下,那方歪梅帕子还在,针脚虽粗糙,却藏着她两世的牵绊。
而殿外的顾裴,正站在廊下,望着太医院的方向,指尖攥着从她袖中掉落的一枚玉佩,他没有给她,而是这两日贴身收着,玉佩的温度竟不如方才握着她的手那般暖,他垂头看着手中的玉佩,不自觉地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