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攸迟不咸不淡地道:“陛下的眼神看不清楚,就别费神硬看了。”
文睿帝语气添了丝怒意,“朕又没看你,就你多事!”
宋承漪感受得到,虽郁攸迟几番顶撞皇帝,但文睿帝不曾动气,真的如外界传言一般,将这个侄子惯得无法无天。
郁攸迟变成如今这副暴戾恣睢的样子,离不开文睿帝的放纵。
只是,他不怕,宋承漪可怕得厉害。
整个人都趴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不敢抬头。
眼前毕竟是掌管生杀大权的皇帝,要宋承漪的小命,可比碾死一条蝼蚁还要容易。
郁攸迟挑眉道:“皇上不如叫她起来,到近前细细看。”
文睿帝眼睛瞪久了,确实干涩,他揉了揉眼,发话道:“你起身吧。”
宋承漪站起身,但仍不敢直起腰,低着头安静地站在一旁。
“走上前来。”
宋承漪迈着小碎步上前,文睿帝眯眼看她,这目光有若实质,她都觉得肩上一沉。
皇帝端详了她许久,直到将她看得后背僵硬。
郁攸迟的声音响起:“皇上传她来是为何事?”
文睿帝收回视线,深深看他一眼,“近来宫中传言甚多,朕想看看能叫你昏头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
郁攸迟不接茬,直接道:“皇上看完了,就叫她走吧。”
文睿帝猛得拍了下明黄锦被,气得脸都变长了不少。
“对朕发号施令,不如这皇帝给你坐吧。”
话音刚落,竖着耳朵听的宋承漪,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若是正常臣子,就算再受宠,听见这话也该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了,偏郁攸迟站得稳。
不仅如此,他还皱着眉,眉宇间的厌恶难以压制。
“谁稀罕,皇上还是留着传给皇子们的吧。”
虽说皇子有不少,但活下来的仅存五个,年纪合适又堪用的只有三皇子和五皇子。
文睿帝沉默少顷,长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回了宋承漪身上。
“朕看,这姑娘与你那亡故的媳妇长成一个模子。”
宋承漪微微挑眉,文睿帝何时见过她的模样?
成婚一年半,她陪着郁攸迟在府中养病,并未进过宫中。
文睿帝开口道:“你当年病重,钦天监的秦监正说要为你择一个命中占喜福的姑娘冲喜,朕半信半疑,写了皇榜昭告天下,寻这样命格的人。”
宋承漪还是头回听见这故事的全貌,若是郁攸迟病重不治,她就不会与他有交集。
她听得认真,不想错过半个字。
老皇帝的视线渐渐模糊了焦点,语气沉重。
“可寻来寻去都没有适合的人,眼见药石罔效,奉平甚至将你的棺材都备上了。”
文睿帝眼中有了亮光,“但这时,忽然传来消息,有人揭了皇榜。”
揭皇榜的人,是她。
宋承漪的眼眸也跟着亮起,她转头望向郁攸迟。
发现他眸色深黯,一直在看着她。
皇帝还在继续诉说着那段往事,“得知是原太医院宋显林家收养的孤女,朕还微服去宋家看了看,看到后......”
宋承漪忙转头,文睿帝悄悄来看了自己,不知皇帝对自己的评价几何。
文睿帝品评道:“人长得倒是不错,精气神也足,逛了三条街不带累的,胃口更好,一口气吃了一盒酥饼。”
宋承漪尴尬地垂下脑袋,郁攸迟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文睿帝语气也随意了些,“但朕还是觉着,以你的身份,该配......”
对着老皇帝,郁攸迟顷刻变了副神色。
他寒声打断,自嘲地道:“我什么身份?”
文睿帝顿了顿,严肃地叫他的字,“从之。”
郁攸迟盯着皇帝苍老的面容,一字一句地道:“我一个病骨支离的将死之人,她肯嫁,是我之幸。”
宋承漪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文睿帝知道他的执拗,叹息着道:“这也是朕没想到的,朕本以为,以你的脾性,昏睡醒来后多了一个媳妇会心有抵触,没想到你对那姑娘倒是体贴至极,用情至深。”
“她死了,你也像是死了一遭,过了好几年浑噩的日子。”
老皇帝感慨着,“但你不好过,当年参与那场刺杀的各家,都不曾安生过,你也该收手了。”
宋承漪还是头回听到,在她死后郁攸迟的反应。
各家......
她拧了拧眉。
瞥见她的表情,郁攸迟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皱眉道:“皇上与臣絮叨这些往事做什么。”
文睿帝看了一眼站在侧边的女子,沉缓地道:“叫你想想当时的心情,也叫人看清自己的身份,不要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后半句,显然是说给宋承漪这个细作听的,她赶紧点点头,表示她明白皇帝的意思。
郁攸迟走到她身边,眸中带刺地道:“皇上年纪大了,爱回忆往事了,臣还年轻,自然要向前看。”
文睿帝的脸冷下来。
他拄着胳膊坐起身,摆手道:“你出去!”
帝王之威不是说笑的,殿内霎时填满了肃杀之意。
宋承漪心中害怕,可脚步却未动。
文睿帝眼底一凛,道:“朕的话,你听不懂?”
宋承漪跪下来,双眸明亮,轻缓地道:“民女听懂了,所以要回皇上的话。”
“世子对......先夫人之情,日月可鉴,天地可昭。”
郁攸迟长眉微挑,宋承漪恭敬地行礼,“民女会安安分分,不会生了替代先夫人的僭越之心,请皇上放心。”
这番话后,郁攸迟的神情是老皇帝没见过的柔和。
文睿帝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你倒是懂事。”
随后,宋承漪不再逗留,躬身退出殿中。
门口的徐大达见她出来,挤着笑脸道:“姑娘好福气,得郁大人看中,日后若是有需要老奴的地方,不必客气。”
这位徐公公最会看人下菜碟,他到底是谁的人,心向着谁?
宋承漪接话道:“既然徐公公这样说了,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想要公公解惑。”
徐大达愣住,干笑着问:“不知姑娘说得是何事?”
宋承漪凑近了他,把手搭在他的拂尘上,故作神秘地问。
“当年,在京郊温泉庄子,参与刺杀永安侯世子夫人的人家,都是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