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皇帝远”的念头刚在心里扎下根,第二天清晨,沈曼曼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起来。
蔺宸要去上早朝。
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身十二章纹的黑色衮服,头戴通天冠,把他整个人衬得威严又疏离。
沈曼曼靠在床头,眼睛还睁不开,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蔺宸走到床边,弯腰替她掖好滑落的被角。
“安心在殿里待着。”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剩下的事,交给朕。”
沈曼曼眨了眨眼,很乖地点头。
【我可安心不了。】
【今天这早朝,哪是上朝,分明是大型群口相声battle现场,主角还是我这个靶子。】
她心里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蔺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带着高福大步离去,龙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他前脚刚走,沈曼曼后脚就翻身坐起,睡意全无。
她拍了拍床沿,对着春桃吩咐。
“去,把昨天御膳房送来的那碟瓜子和松子糖端来。”
春桃愣住:“娘娘,您一大早就用这个?”
“不是。”沈曼曼摆摆手,表情严肃,“看戏总得有点零嘴。”
她又悄悄拉过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从首饰盒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塞过去,压低声音。“去奉先殿外守着,竖起耳朵听,一有动静就进来汇报战况。”
一切准备就绪。
沈曼曼盘腿坐在软榻上,左手一碟瓜子,右手一碟松子糖,摆开了最佳观战的架势。
没让她等太久。
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涨得通红,眼睛放光,跑得气息不匀。
“娘娘!开始了!开始了!”
“李丞相第一个站出来了!”
沈曼曼嗑瓜子的动作停住,来了精神。
小太监喘着粗气,捏着嗓子学李丞相那痛心疾首的调调。
“李丞相说,‘陛下!自古立后皆为国之大事,皇后母仪天下,必择德才兼备、出身高贵之女,方能上安宗庙,下抚黎民,以固国本啊!’”
“他还说,‘宸妃娘娘出身微贱,骤登凤位,恐朝野非议,人心浮动,动摇我大夏江山社稷!’”
【来了来了,经典开局,先扣个‘动摇国本’的大帽子。】
沈曼曼往嘴里丢了颗松子糖,甜味在舌尖化开。
【出身微贱?我好歹也是根正苗红的现代社畜,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你一个封建老头子懂什么叫先进生产力代表?】
“然后呢?”她追问。
“然后王御史他们,十几位言官,‘扑通’一下全跪下了!”小太监说得眉飞色舞,两只手在空中乱划。
“他们哭着喊着,说陛下此举是‘乱了祖宗规矩’,从前朝的《后妃列传》一直背到太祖爷的家训,说立您为后,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哭声震天,好几个老大人哭得胡子都湿了,还拿头撞金銮殿的柱子呢!”
沈曼曼抓起一把瓜子,嗑得“咔嚓”作响。
【可以啊这帮老头,不去考个表演系都可惜了。】
【这是搞起KpI内卷了啊,就看今天谁哭得响,谁撞柱子的声音大是吧?】
【还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你们这点工资,操着当皇帝的心,也不怕猝死。】
她看着那小太监,又问:“陛下什么反应?”
小太监脸上露出一点困惑:“陛下......陛下一言不发,就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等他们哭,等他们撞。”
沈曼曼懂了。
【高啊。就让他们演,给足表演时间。等他们把力气都用完,大招放空,再给一招秒了。】
果然。
又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再次跑进来的时候,脸上已经不是紧张,而是混杂着震惊和崇拜的狂热。
“娘娘!陛下开口了!”
“就在李丞相哭得最响,喊着要血溅朝堂的时候,陛下淡淡地问了一句。”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蔺宸那听不出情绪的语调。
“‘太祖皇后的父亲,是个屠夫。’”
“噗——”
沈曼曼一口瓜子壳没吐干净,全喷了出来。
她顾不上擦嘴,整个人都定住了。
【我靠?】
【真的假的?开国皇后的爹,是杀猪的?这历史也太野了吧!】
小太监的脸激动得像抹了胭脂。
“娘娘您是没看见!陛下这句话一出来,整个朝堂,瞬间就安静了!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李丞相那张老脸,一下子从惨白憋成了猪肝色,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曼曼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一群老头哭得正起劲,结果被一句话直接干沉默了。
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小太监还在继续他的现场直播。
“陛下说完那句,停了一下,目光扫过底下跪着的所有人。”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
“‘朕的皇后,只需对朕一人负责。’”
“‘谁再有异议,就去太庙陪太祖皇帝聊聊屠夫的事。’”
“哐当。”
沈曼曼手一抖,没拿稳,那碟瓜子直接滑下去,摔在地上,撒了一地。
【霸气......】
【霸气侧漏啊!】
【这波反杀,满分!学到了学到了!】
她心里的小人已经站起来疯狂鼓掌了,这男人,怼人的时候真是帅得掉渣。
小太监汇报完,领了赏,兴高采烈地退下了。
春桃赶忙上来收拾地上的狼藉,嘴里还念叨着:“陛下真是太威武了!看那帮老头以后还敢不敢嚼舌根!”
那股子热血退下去,沈曼曼后颈的汗毛瞬间炸开,一股冷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殿内烧着银骨炭,她却觉得手脚冰凉。
蔺宸这一手,确实漂亮。
但他这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用皇权强行把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李丞相那些人,今天在朝堂上丢了这么大的脸,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用他们最看重的“祖宗规矩”给打了脸。
这下,梁子是结死了。不死不休的那种。
朝堂上吃了瘪,后宫里......
沈曼曼心里堵得慌,得出去走走。
她披了件斗篷,带着春桃往御花园走。
秋日的御花园里,菊花开得正好,她却没什么心情欣赏。
刚绕过一片假山,就听见前面传来几个女人的说笑声。
为首一个尖细的声音,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吕才人,吕妙仪。
“听说了吗?今天早朝可热闹了。”吕妙仪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
“可不是嘛,李丞相他们跪了一地,结果呢,还不是被陛下一句话给堵回去了。”
“陛下说,太祖皇后的爹,是个杀猪的呢!”
“噗嗤”一声,几个女人都笑了。
吕妙仪笑得花枝乱颤,故意拔高了声音:“这么说,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岂不就是‘屠夫家养的’了?哎哟,这名号可真够响亮的。”
沈曼曼的脚步停住。
她转过头,正好对上假山另一头走出来的几个人。
为首的吕妙仪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宫装,头上的珠钗晃得人眼花。
吕妙仪看到沈曼曼,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下巴抬得更高了。
她不躲不闪,反而领着人走上前来,对着沈曼曼福了福身。
“哟,这不是宸妃娘娘吗?妹妹给娘娘请安了。”她嘴上说着请安,眼睛里却全是轻蔑,“娘娘真是好福气,肚子里揣着龙种,连带着咱们这些姐妹,日后都要尊您一声‘屠夫家的’了。”
春桃气得嘴唇发抖,捏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曼曼拉住了她。
她看着吕妙仪那张写满了“我就是来找茬”的脸,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破灭了。
吕妙仪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怕了,胆子更大。
她往前凑了一步,假意要替沈曼曼整理斗篷的系带,脚下却不着痕迹地一勾,对着沈曼曼的脚踝就伸了过去。
【卧槽!玩阴的!】
沈曼曼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跳,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这一下动作有点大,看着有些笨拙,却正好躲开了吕妙仪的黑脚。
而吕妙仪使了个空绊,自己重心不稳,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脸正好埋进旁边菊花圃的烂泥里。
“哎哟!”
跟着她的宫女们都吓傻了,手忙脚乱地去扶。
沈曼曼站在原地,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的样子,眼睛却眨了眨。
【碰瓷?不好意思,姐练过。】
她看着被扶起来、满脸是泥、发髻歪斜的吕妙仪,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破灭了。
蔺宸能堵住朝臣的嘴,却堵不住这后宫里悠悠的众口。
他能给她名分,却不能替她挡掉所有明枪暗箭。
她两只手在胳膊上用力搓了搓,还是压不下那一片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这破班,是真的不能再上了。
回到养心殿,沈曼曼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神空洞,一动不动。
跑。
必须得跑。
她打开首饰盒,里面琳琅满目,都是蔺宸赏赐的。
金的、玉的、镶着各色宝石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她拿起一支赤金镶红宝的步摇,在手里掂了掂,太重,太显眼。又拿起一对羊脂玉的耳坠,太脆,不好带。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支最不起眼的素金簪子上。
簪子没什么花纹,分量却不轻。
她将金簪握在手里,站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褥子,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了褥子底下最深的夹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第一笔跑路资金,到位。】
【儿子,别怕,妈这就给你攒老婆本。】